而凜冬將至

　　如果你帶著輕慢的心情靠近貓兒，那麼，也將被牠們所輕慢。坂本深知這樣的道理，所以他總是接近得很慢，很慢，慢得讓人幾乎以為他毫無所動，沒有任何進步。

少年的歌聲屬於少年，雖然帶著早熟的銳氣，卻還是少年。在那次之後，坂本又去聽了幾次高杉他們樂團的LIVE。主唱兼吉他的高杉、鍵盤手崗田、第二吉他手河上、貝斯手來島、鼓手武市。這是一個很屬於年輕人的團，也聽得出來並不是一個會持續太久的團。其他人怎麼想，坂本並不知道，不過至少團長高杉、副團長河上，要不是沒有踏入演藝圈的意思，就是沒有親自踏入演藝圈的意思。至於其他人，若是沒有了高杉也沒有了萬齋，或者連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道。

高杉天生就知道該怎麼統御他人，或者，這也是他父親教導給他的一項技能？像這樣的一個孩子，若非他願意，誰都不能讓他低頭。首先開始織網的，是自己；但織網至今，反而身陷其中，不自覺被捕捉被俘虜的，好像也是自己。

發覺了自己的尷尬處境後，坂本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並不在意自己的處境變得有些尷尬，甚至可以說是無助，反而對於一開始想要採取主動，至今卻身限其中的自己感到無比愉悅，彷彿他剛剛看了一場非常精彩的小丑表演秀，而那小丑，正是他自己。

「你在笑什麼呀？看起來有點噁心。」紫金色眼睛的貓兒拉開門進來，微笑著開口詢問。話語中沒有惡意，還帶點善意的戲謔。坂本很喜歡高杉這樣對他說話，同時也對於對方什麼也沒做，只是單純接近，就能讓他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感到樂不可支。

「哈哈，剛剛想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坂本笑了起來。今天的午餐是早上路過便利商店時買的麵包和果汁，雖然果汁因為放得太久已經不涼，但坂本並不打算在意這麼多。

「哦，是什麼事？」高杉把他慣常坐的椅子拉了過來，打開便當拿起筷子，問得有些漫不經心。高杉的便當一向是家裡請的廚師做好的，不但味道很不錯，同時也兼顧了精緻和健康。雖然高杉有時候總會抱怨著食物太過健康就難免味道不好，卻還是會把料理吃乾淨。

「關於織網的蜘蛛被自己織出來的網子圍困的趣事。」撕開塑膠袋的包裝，坂本咬了麵包一口。便利商店的麵包一直以來都不是好吃的麵包，這個也一樣。普通的口味普通的午餐，不過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哦。」高杉不太感興趣的看了坂本一眼，嘴角輕輕勾起了微笑，小小的虎牙若隱若現，很快隱沒在翠綠的小黃瓜裡：「怎麼了老師，你今天說的話我聽不懂呢，打啞謎嗎？」

「啊哈哈哈，你真的聽不懂嗎？高杉君。」從墨鏡後方凝視著高杉，坂本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打從一開始就錯了。並不是因為他的策略而成功的抓住那隻貓兒，而是，一開始就洞悉他不軌意圖的紫色貓咪，帶著憐憫和寬容的心態，容許他的嚐試接近。

「是呢，我只是個高中生，準備要考大學，而你是已經大學畢業的老師，教導我學業上的知識……既然如此，你說的話我聽不懂，這不是很應該的事情嗎？」高杉一邊嚼著便當，一邊狡詰的回答。高杉的眼睛有一隻被白色紗布所遮蓋，而坂本記得高杉曾經告訴過他，那隻眼睛天生就瞎了，即使不以紗布遮蓋，張開也只會看到全白的眼球。

「我能教給你什麼學業上知識嗎？」坂本戲謔的反問。

「大抵跟我向你說的商業情報差不多的數量吧。」高杉有些尖酸的笑著回應。

「啊哈哈哈，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圖，晉助。」吃完了麵包，拍拍手上的麵包屑，坂本把塑膠袋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

「否則，你以為我會持續過來？」高杉瞇細了眼睛笑了起來，洋洋得意，像是掌握了板本所有弱點的勝利者：「坂本會社的坂本顧問。」

早就被知道了。然而坂本其實一點也不驚訝，他從未想過隱藏這類情報，高杉應該很早很早就知道他在自家公司的身份，遠在他開始跟他接觸以前。基於這種敏感的身份，他們兩人應該一直當一對普通的師生，普通的過完這三年，普通的在高杉畢業後毫無交集。

「那，我的意圖是什麼？」坂本笑吟吟的發問。

「你若不說，我怎麼回答？」而那隻貓兒狡猾的避開了問題，向獵物伸出尖尖的爪子，一抓、一抓。

「太狡猾了啊，高杉君。」坂本愣了一下，忍不住搔抓著頭髮哈哈大笑起來。沒有想到問題會被這樣避開，雖然是稍嫌粗糙的反擊，但能夠這樣和大人周旋，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責怪的時候，就叫回了姓氏嗎？」高杉優雅的放下筷子，拿起手帕輕抹嘴角，氣定神閒的收拾起便當來。

「雖然如此，即使是大人，該緊張的時候，也會緊張的。」面對這樣的孩子，若非舉白旗投降，還能有什麼辦法表達自己的忠誠呢？坂本摘下了眼鏡，第一次和那隻紫金色的瞳孔互相凝視。

「所以就要把責任都推給小孩子的我了嗎？這樣是不行的，坂本老師。」面對坂本那雙綠色的眼睛，高杉歪著頭，吃吃地笑了起來：「要搶奪重要的寶物，必然得付出相同代價，我以為你很清楚呢。」

「我希望寶物願意跟我走。」若不專注的凝視，最後會因為無法發現對方真心，而和重要的瞬間擦肩而過吧。坂本看著高杉，發現對方安穩坐定的雙腿有些細微的顫抖，而他敢肯定，那不是因為墊腳尖的關係。

「沒有的事。」高杉的笑容擴大，卻有些底氣不足：「不付出些什麼，就什麼也收穫不到。」

「那麼，就這樣吧。」坂本笑了一笑，突然把手放在高杉的手上，翠綠色和紫金色第一次靠得好近好近，近得只剩下一個呼吸的距離：「晉助，知道我很喜歡你吧。」

「所以呢？」高杉輕輕一笑，兩人額頭抵著額頭，於是看不見小小的虎牙是否露了出來。

「希望能夠得到回應。」但是看不見虎牙也不要緊，因為高傲又難以親近的貓兒，現在和他額頭貼著額頭，彈奏著吉他、撥弄著算盤珠子而有些厚繭的纖細雙手讓他握著，這些都和虎牙一樣，證明著高杉笑容的真實性。

「哦—……」高杉瞇起眼睛，像是閉上眼一樣，用清脆的男高音像是唱歌般呢喃起來：「我呢，不會為了你放棄我要前往的道路。」

「我也不會，不過，我們可以一起走自己想走的路，一邊相處，一邊學習衝突和相處。」

「……成交。」

而這次坂本不用看，也知道高杉的虎牙肯定被窗外的陽光給照得閃閃發亮，像一顆潔白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