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凜冬將至

　　原本那個中午和其他的中午一樣，風和日麗，晴空萬里。


　　亞理卡特在進公會以前先去外頭晃了一圈，看看商店街，然後才繞進崑崙；還沒接近公會據點的時候就聽到裡頭傳來的吵雜聲，雖然平常也很吵，但是今天的感覺更加吵雜。對這種吵雜習以為常的亞理卡特稍微皺了皺眉，正準備進去的時候，剛好遇到推門而出的國王企鵝。


　　「喔。」國王企鵝習慣性的舉起手來對他打了招呼，戴著啤酒企鵝帽子的少年拖著一車自己打的屬性武器和刺殺拳刃似乎準備出門做生意，他站在門口看著亞理卡特兩秒鐘，然後才開口：「亞理，你現在不要進去會比較好哦。」


　　「……為什麼？」


　　「因為現在裡面在開宴會，吵得很。」國王企鵝語帶保留的說完，就拖著他心愛的樸素木頭小車車晃了出門一路遠去：「祝我今天也生意興隆──」


　　而亞理卡特先是對國王企鵝放了加速術以後，才推門而入。


　　──話說，雖然國王企鵝很體貼的警告他裡面開著宴會有點吵，但是卻沒有對他說裡面開著的居然是魔物宴會！


　　聽說是由葛帔尼亞魔物養大的芯子，現在正和崑崙密穴裡的魔物們（對，「們」）勾肩撘背，像個好哥兒們一樣的喝酒嬉鬧，桌上擺的料理大概有一半看起來就不像是人類會吃的東西，人類和魔物妖怪混在一起打鬧嬉戲，大半喜歡熱鬧的公會成員也幾乎不在意這種種族之間的隔閡，和魔物們聊天談笑，看起來真是一個好愉快的宴會……！


　　「學長，要不要一起來玩？今天是小墨的生日喔！」芯子戴著海藍色印地安髮箍，笑嘻嘻的摟住那條白色大蛇，MVP墨蛇君翠綠色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鮮紅色蛇信子吐出來又縮回去，如果硬要替他冠上一個人類表情的分類，那應該看起來還有點羞怯靦腆？


　　亞理卡特放在身側的手緊了一緊，然後禮貌性的搖了搖頭。


　　「我找代理會長有事，他在哪裡？」現在大廳這麼吵，代理會長十四郎總不可能在只隔了一個屏風的辦公區做事啊？亞理卡特硬是忍著把這群魔物通通淨化驅逐的衝動，既然都已經來者是客，有再大的脾氣也都要先硬忍下來。


　　「他說這裡留給我們，他去廚房了。亞理學長和我們一起玩吧我知道亞理學長只是害羞呼呼呼呼……」過去是刺客現在是服事的貝特勒湊了過來，像個牛皮糖一樣的黏在亞理卡特身旁。


　　「謝謝，那麼我過去找他了。」雖然亞理卡特對這種喜歡纏人的傢伙沒有太大好惡，可是既然對方現在穿著服事的服裝，既然選擇了侍奉神的職業，不管動機到底是怎麼樣，就不應該還有這種不像樣的舉動表示──


　　時在是不好在客人面前發聖光打人，亞理卡特硬生生忍下拿出藍礦的衝動，轉身走進了廚房。


　　只是廚房裡一樣兵荒馬亂。


　　辦公中的十四郎面前是整齊的文件，其他地方要不是擺著料理，就是擺著食材。穿著繡有騎士團團徽的班比在瓦斯爐前忙碌的轉來轉去，開著宴會的魔物三不五時跑進來拿料理又跑出去，有時候還會不小心拿到根本還沒有料理的食材，連廚房都被來來去去的魔物弄得吵雜不堪，而那個應該是被芯子指使去做菜的班比忙碌的轉來轉去，不時對著那些怎麼看也覺得不是人類可以食用的食材皺眉頭，一臉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


　　「……十四，你告訴我，這裡還有哪個地方可以安靜一點的？」亞理卡特緊緊握著拳頭，語氣僵硬的看著那個也是一臉無奈只能保護自己面前文件平安的代理會長，而對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個吵吵鬧鬧的大廳方向，無奈的搖了搖頭，表示除了這個地方還算勉強可以之外，其他地方都已經淪陷了──總不好佔用公會宿舍吧。


　　而亞理卡特很狠的吸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走到十四郎旁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翻開了書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隨著跑過來又跑過去的魔物的腳步聲，他覺得自己的神經也一根又一根的逐漸崩壞斷裂……


　　也不知道忍了多久，直到宴會終於結束，直到班比看著洗碗槽裡的碗盤嘆氣，直到芯子走進廚房纏著班比要點心，還興高采烈的對亞理卡特說著今天的宴會有多麼有趣大家談了些什麼還有哪些趣事，亞理卡特覺得自己終於忍到了極限。


　　於是他一個拍桌站了起身，環視了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而變得安靜的廚房一眼，然後轉過身，看著十四郎。


　　「代理會長，我要退公會。」


　　「咦咦咦咦────！！！！」在十四郎來得及開口以前，其他人就慘叫了起來；其中又以芯子和貝特勒的聲音最大，兩個人都是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渾然不覺其實導火線就在自己身上的樣子讓亞理卡特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硬壓下去的火氣又有隱隱冒上來的趨勢，而他並不想在最後這種時間還跟大家起衝突，於是他只是安靜轉身走到公會大廳的會長辦公桌上，拿出那盒基本上沒有人在使用、最上面的第一張還積滿灰塵所以不能寫的退會申請書，抽出第二張填寫了起來。


　　「你確定了？」十四郎跟在他後面走了過來，平靜的表情裡還是聽得見不可置信和巨大的遺憾；他後面跟著芯子、班比和貝特勒，仔細一看好像連徵羽都跟了過來探頭探腦。


　　「……對。」亞理卡特淡淡的回答。


　　「學長你不要這樣，學長你為什麼突然要走？學長……」芯子雖然不敢上前，不過說說話還是敢的，他怯生生的含著淚水開口，總是高傲的表情這時候竟然也露出了明顯的脆弱和無助。可惜已經很火大的亞理卡特在看到罪魁禍首之一的人露出這種無辜表情，只覺得無名火拼命往上竄簡直就要爆體而出，如果可以的話他有多想在剛剛就把那幫妖怪通通都清除乾淨啊啊啊啊…………


　　但是既有教養又優雅的亞理卡特最終只是在腦子裡模擬了把芯子丟到連壞孩子都會變成小天使的崑崙下方的畫面，便什麼也沒多做的填完退會申請書，然後轉過身看著滿臉遺憾的十四郎。

　　「代理會長，我要退公會。」亞理卡特說。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不阻止你。」十四郎遺憾的接過了亞理卡特的申請書，算是受理了他的退會申請：「只是，還是希望你常常回來，……就算是回來督促督促你那些學弟的功課……也好。」


　　「……嗯。」看到十四郎這樣的表情和這麼遺憾的語氣，亞理卡特突然也有點覺得捨不得和歉疚；不管怎麼說，他當初可是在公會還很小很小、他們那時候連個據點都沒有，還在中央討論要去哪裡找房子租的時候就在工會裡了啊。看著這個公會從無到有，從中央、到斐陽、到如今的崑崙，從只有三個人，到現在居然還需要宿舍給會員住，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都那麼久了……


　　「學長！學長你不要這樣！學長對不起！你要我改什麼我都改，以後我再也不穿薄紗睡衣我再也不裸睡在也不拿睡衣問你哪一件比較好了！學長你不要退公會好不好──」芯子淚汪汪的撲了上來，總是畫著精緻的妝的臉現在哭得有點花，亞理卡特偷偷轉開眼睛，覺得不知道應不應該跟芯子說畫了眼線還哭成這樣，兩條黑河實在是有點……咳。


　　「學長！我會追隨你到天涯海角的！」貝特勒也淚汪汪的指天指地。


　　「不需要！」


　　「等到阿銀回來，我會記得跟他說的。」十四郎苦笑的把退會申請書放到公文夾裡，看著左手掛芯子右手黏貝特勒，還有一個最近才剛剛換公會加入的徵羽站在一旁淚汪汪的看著他的亞理卡特，嘴角抽了一下似乎有點想笑，但是又覺得實在不應該打破這離別的哀愁：「……你的東西，要稍做整理嗎？」


　　「……我想應該要等我先整理完這兩個。」亞理卡特硬梆梆的回應，而芯子和貝特勒在聽到亞理卡特這麼說以後，心不甘情不願的放開了他，卻依然淚眼汪汪的跟在他後面，看亞理卡特收拾東西。


　　其實放在公會的東西也沒有很多，幾分鐘就整理完了；亞理卡特拿著為數不多的幾本書和一些文件，對十四郎點點頭；正要邁開步伐的時候看到班比抱著一個袋子站在門口，眼睛通紅通紅的，還有死命擦過的痕跡。


　　「……那個，學長……」班比抱著那個看起來有點大的袋子上前幾步，小心翼翼的把袋子拿給亞理卡特；後者接過袋子的時候覺得那袋子有些沉重，好像是好幾個罐子放在裡頭的樣子。


　　「學長的仙貝罐子都在裡面了，那個，醬油口味的最近吃得比較多還沒補上，不過沒關係，學長隨時都可以回來拿，還有就是喝茶的時候不要老是把茶葉泡在裡面，學長要記得一分鐘就要拿出來了，不然會變得很苦，對胃不好……」班比絮絮叨叨的說了又說，講一講還哽咽了起來，活像是要送兒子出遠門的笨蛋媽媽一樣，嘀嘀咕咕的說著要注意這注意那。


　　明明沒有說請他不要離開這種話的，可是亞理卡特卻覺得為難了起來；眼角還能看到徵羽紅著眼睛躲在旁邊，抽抽噎噎的什麼也不講，可是這樣子反而讓他的腳步更難跨出去。


　　「我聽說了，亞理終於被大家惹到要退公會了？」原本不在工會裡的阿銀此時也踏了進來，明明態度就是懶懶散散的，好像順便踏進來問兩句的樣子，可是稍微仔細一點看，就能看到他還有些微喘，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瞬間移動回到崑崙以後衝進公會的吧？


　　「阿銀。」十四郎皺了皺眉頭。


　　「能夠忍受我們這麼久，亞理也很不容易呢，你不覺得嗎？」阿銀抓抓頭髮笑了起來：「你這麼優秀的神官，出去大家會搶著要吧，啊例如那個，嘉芽小姐在的那個公會啊。」


　　「我目前沒有加入其他工會的打算……」不要老是提起那些追著他跑的奇怪人士啊。亞理卡特皺了皺眉頭，有些艱難的提出抗議。


　　「學長！我以後會聽話的，大家都會聽話的！真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芯子又走上來，抓著亞理卡特的衣角哽咽的看著他，講完還轉過頭去看著其他人：「大家都會乖的嘛，對不對？」


　　第一個要乖的就是你，就是你──！亞理卡特默默在心中吶喊，看著其他人點頭如搗蒜，再回頭去看看苦笑著的十四郎和表情依舊懶散的阿銀，沉默了好幾分鐘，終於認命似的嘆了一口氣。


　　「……代理會長，現在把申請書拿回來，還來得及嗎？」亞理卡特無奈的看了十四郎一眼，而後者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回過身去，把那張申請書遞回給亞理卡特。


　　「……謝謝你。」十四郎說。而亞理卡特看到阿銀別過臉去呼了一口氣，然後又用一臉「你們看吧我就知道亞理不會丟下我們嘛」的表情看著其他人的樣子，突然有點想要吐槽，可是又覺得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說。


　　「學長──」芯子和貝特勒感動的想要撲上來擁抱亞理卡特，卻被他一個旋身躲了開。


　　「說起來，我一定要跟你們約法三章！」亞理卡特站定了位子，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


　　「沒問題，十章也沒問題！」貝特勒舉手回答，卻依然不屈不饒的想要貼上去，然後被芯子硬生生的拔開。


　　「小貝，你！」亞理卡特指著貝特勒：「神職人員就要有神職人員的樣子，這種不三不四的舉動以後不准再有！」


　　「是！學長怎麼說我就怎麼做！」貝特勒站直了身體舉手敬禮，看起來十足的乖小孩模樣。


　　「還有你！芯子！」亞理卡特難得惡狠狠的開口：「以後你再找魔物回來開這種亂七八糟的宴會……」


　　「以後絕對不會再讓學長看到了！」芯子忙著接過話頭。


　　「不要因為阿拜不在就肆無忌憚啊，要是他出差回來看到亞理被你氣走了，肯定會生你的氣的。」阿銀風涼的搭話，芯子扁著嘴點了點頭。


　　等等剛剛芯子說的話好像哪裡不太對，不會讓我看到的意思是說他以後還是要開只是會找我不在的時間開嗎？這個到底要不要跟他計較？亞理卡特皺了皺眉頭正在整理思緒，芯子就又開了口。


　　「學長就這些嗎？還有沒有其他要聽話的？」


　　「……呃。」亞理卡特愣了一愣，雖然覺得芯子很明顯在岔開話題，可是他還是從善如流的想了一想，覺得最不能忍受的都講了，剩下的那些其實感覺也還好，所以他搖了搖頭。


　　「……所以，學長，你會繼續留著囉？」班比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而亞理卡特把那個袋子遞到他手上；拿回袋子的時候班比低下頭露出一個小小的笑花，混合著安心和慶幸，還有高興得幾乎又要哭出來的表情雖然因為低頭的關係看不太清楚，但是亞理卡特還是聽到了那聲小小的「太好了……」。


　　「……以後也要繼續幫我泡茶做餅乾哦。」亞理卡特小聲的說，而班比用力點頭。


　　「那麼，為了慶祝亞理重新加入本公會，今天晚上再來一場慶祝亞理加入的宴會吧。」阿銀說。


　　「等等不是這樣的吧！」那根本只是你們想開宴會的藉口吧！亞理卡特瞪大了眼，然後無比熟悉的發現一牽扯到宴會這群人的神經就斷掉了，甚至已經開始討論宴會要出什麼菜色，原本哭得眼睛腫腫的班比甚至提出了一大串聽都沒有聽過可是聽起來很豪華的料理，讓亞理卡特有種好像受騙上當的感覺。


　　「學長你不走了，我好高興……」徵羽這時候才怯生生的走過來拉住亞理卡特的袖子，哭得哽咽的學弟緊緊抓著自己袖子掉淚的模樣實在讓人無法不去安慰他，忙著安慰眼淚活像不要錢一樣的徵羽的亞理卡特，在忙碌中又失去了對這些事情發出抗議的最佳時機。


　　至於在半個月後，發現那些約法三章根本沒有用的亞理卡特，為了避免不斷被騷擾，憤而去做了一個微笑河合假面造成芯子和貝特勒呼天搶地的哭喊這個面具實在是醜得讓人無法靠近以後，覺悟與其退公會不如找個醜面具來得有效率這回事，就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