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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三月,料峭春寒。


  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三月才剛剛開始沒多久,向來溫暖的京都便已開滿了整城的花朵,紅色的、淡粉紅色的、白色的櫻花,一叢一叢,花團錦簇的盛開在京都每一個角落。

  在高杉暫時落腳的旅館房間窗外,也有一株淡粉紅色的櫻花。

  那是一株很古老的櫻花樹,樹幹上生著許多樹瘤,深得近乎黑色的枝椏滄桑而猙獰,淡粉紅色的櫻花卻在那樣猙獰的黑色上盛開著,歡快地慶祝提早來到的春天。

  作為一個日本人,高杉是喜歡櫻花的。

  但是他不喜歡如此盛開的櫻花。

  他所欣賞的是櫻花在盛開後一夜之間凋零的氣勢。那種絕決的悲壯、悲劇般淒美的死亡,彷彿縱身跳入烈火中焚燒,最後只餘雪白色香灰的壯烈,那才是他喜歡櫻花的真正理由。

  紙拉門發出開啟的聲音,高杉從窗外轉回頭,看見坂本辰馬。

  「早安,晉助。」帶著黑色墨鏡的男人啊哈哈哈的笑了,沒心沒肺的笑著,然後關上拉門走了進來。

  「你遲到了。」高杉扣了叩手上的煙管,語氣帶著冰冷的責備。

  「啊哈哈哈路上貪看櫻花所以遲到了,晉助別生氣吧。」坂本還是笑著,好像他除了笑沒有其他的表情一樣;高杉有些焦躁的別過頭去,他從來都不擅長應付坂本,從來都摸不清他的笑容背後到底藏著什麼心思,那樣平靜無波又傻兮兮的笑容到底藏著些什麼樣的心思?高杉從來都覺得坂本的笑容像面具,虛假、真實、卻又讓人迷惑。

  但是現在的他需要他,鬼兵隊需要武器、需要財力,而光靠春雨是不夠的。

  「來,收下禮物之後就別生氣了喔。」坂本從口袋中掏出一枝櫻花放到高杉腳旁,依然是沒心沒肺的微笑,依然讓人摸不清他的心意。

  高杉瞥了一眼那枝櫻花,八重櫻血紅色的花瓣柔軟而嬌嫩,還帶著也許是今天凌晨的露水,冰渣子一樣的露水在花瓣與花蕊間滾動,滑落到藺草色的榻榻米上,然後只留下一滴水珠的印子。

  「我不知道你這麼有情趣,快援隊的生意都是這麼談成的嗎?」勾起嘴角高杉冰冷的笑了,而坂本依然哈哈哈地笑著,像是剛剛高杉說的不過是家常閒談一樣。

  「晉助別這麼稱讚我,我會害羞。」坂本笑著笑著又從懷裡拿出了一個紙袋,拉過高杉的手就往裡塞:「這個也是給你的,昨天回地球逛街的時候看到,覺得很適合晉助就買了。」

  手裡的紙袋發出清脆的鏘琅聲,帶著坂本懷裡的溫度,暖得似乎要將人燙傷;高杉握住了那個紙袋,心裡的焦躁愈發明顯,那個小小的紙袋很輕,他卻覺得恍如千斤,重得他幾乎要拿不住。

  於是他用力抽回手,把那個紙袋扔到櫻花旁,冷冷的看著坂本。

  「我們還是先來談正事吧,坂本隊長。」高杉說。

  而坂本依然笑著,如沐春風卻又沒心沒肺的笑著,假面具一樣的笑著,拿出了文件開始和高杉討價還價起來。

  面對坂本的時候,高杉總有一股難以言說的焦躁感蔓延在心底,也許他們天生就不對盤,向來自傲於可以在短短幾句交談間掌握對方心態的高杉其實不想承認自己無法看透坂本,他不知道對方的笑容後面到底隱藏了些什麼,更不知道他看似愚蠢的行為舉止到底隱藏了多少深意,所以他只好把全副心力都用在和坂本的爭論上。

  坂本手上的那份合約寫得如此滴水不漏又如此步步逼近,而高杉知道那是坂本自己寫的合約,從遣詞用字都看得出來,如此精密而詳盡,讓人心有不甘卻又找不出破綻的合約很是難纏,高杉自認在和春雨打交道的這段時間裡自己的商業才能應該很有長進了,卻不知道該如何從這份合約裡為鬼兵隊獲取更大的利益。

  最後總算達成了協議,高杉在合約裡簽下了名字,那股焦躁感卻揮之不去,於是他煩躁的拿起煙管抽了一口,噴出淡白色煙霧。

  「煙不要抽太多,晉助。」坂本把合約收起來的時候看著他這麼說了,而高杉只是挑了挑眉毛,用眼角看著他,冷笑。

  「快援隊原來連合約對象的健康都要管啊。」

  「如果你太早死的話,我們也會很困擾的啊,畢竟生意是要做長久的嘛。」坂本說著說著又笑出了聲音,依然是那討厭的啊哈哈哈的笑聲,依然是那滿不在乎的神情。

  高杉厭煩的別開了眼,他討厭看到坂本那個樣子,那種讓人無法掌握的感覺讓他非常煩躁,就像現在開了間萬事屋的銀時一樣,他們都用愚蠢懶散的外表把自己隱藏起來,讓他怎麼看也看不透,於是便忍不住焦慮起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坂本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那是這間旅館據說很有名的櫻酒,淡淡金黃色的酒液晃盪在深白色瓷杯裡,搖晃著豔麗的光芒,帶著淡淡香味,微冷。

  高杉並不喜歡這酒,縱然它如此華美而清香。那是太過虛幻的東西,而且不夠烈,不夠清冽,是和平而女孩子氣的酒,不足以讓他醉倒,不足以讓他在酒後劇烈的頭痛裡忘記自己的傷痛。

  仰頭一飲而盡,坂本笑著說這酒很香甜卻柔軟得似乎有些過份,不過在春天飲用或許剛剛好,因為春天縱然溫柔而美麗,卻總帶著殘冬的冰冷霜氣,正需要如此柔軟甜美的酒來驅散。

  「那我走了,晉助。」於是他站起身來,看著那個坐在窗邊的人,淡綠色的和服上有華麗而繁複的花紋,深深淺淺的綠色織就湖水一般寧靜而帶著春日氣息的感覺;然而誰都知道看似平靜的湖水底下是劇烈猙獰的漩渦,無論下水者是敵是友,都只能溺斃在裡頭,再也爬不出來。

  那冰與火的交融何時才能化作春天的平和?高杉是千年寒冰,也是地獄業火,燒灼著傷害著他人的同時也讓自己在深淵底哀鳴哭泣,疼痛如此劇烈而猙獰,帶著絕決的色彩,卻又美豔得如此壯烈,讓人即使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也想緊緊握著他的手。

  「不送。」看著窗外春櫻高杉淡淡的說。

  聽到拉門開了又關的聲音之後他才把視線轉了回來,空蕩蕩的房間裡只剩下自己一人,剛剛坂本喝的殘酒還積在杯底,淺淺金黃色酒液依然晃盪著甜膩的香氣,而八重櫻已經失卻露水,嬌豔不再。

  高杉伸手拿起紙袋,小小的紙袋似乎還留著坂本的體溫,他不知是厭惡或煩躁的皺了皺眉頭,輕輕拆開,裡頭是兩條鍊子。

  一條比較長,深紫色細繩上綴灑著金粉,有兩三個豔紅色鈴鐺掛在繩間,發出清脆的聲音;另一條比較短,是三股繩子繞在一起的鏈子,深綠色線上掛著好幾個翠綠色三角形玉片,稍微動一下,便發出金石交擊之聲。

  兩條都是腳鍊。

  「要用鍊子拴住我嗎?」高杉漫不經心的哼笑,挑釁似的拿起鍊子輕輕戴在腳上,長的掛左腳,短的放右腳;鈴鐺的聲音清脆而高亢,玉片的聲音高貴而清朗,高杉看著自己的腳,看著那兩條腳鍊。

  然後他轉頭看著窗外,淡粉紅色的櫻花依然盛開,而坂本站在旅館的圍牆外笑著對高杉揮手,笑容還是那樣沒心沒肺,依然那樣虛假又真實,像是什麼都不能阻止他傻笑一樣的笑著,然後轉過頭離去,紅色大衣在風中翻飛,一些櫻瓣被吹落,掉在坂本的髮間衣上。

  「我心裡怒吼的野獸,哪裡是這兩條繩子就可以拴住的呢……」抽了一口菸,從嘴角輕輕噴出淡白色煙霧,高杉目送著坂本大紅色的風衣消失在轉角,而腳上兩條鍊子安靜的貼著他的皮膚,感受皮膚底下血管緩緩流動的寂靜聲音。

  鈴鐺是冰冷的,玉片也是冰冷的。

  但是鈴鐺戴久了會溫熱,玉片掛久了會溫潤,而自己的心,早就如春天過後落盡的櫻花那般,荒涼而寂寞,帶著黑色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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