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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認識的高杉,一直都是一個很固執的男孩子。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們就認識了,那時候的高杉有著圓圓的眼睛和雙頰,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就像個白白的包子,很可愛,卻很少笑。

  固執得要命的高杉,從很小的時候就願意為了自己的堅持犧牲一切,只為了貫徹心目中的正義;小時候犧牲的可能是午睡、點心或晚餐,長大了以後,犧牲的就變成了金錢、性命、和人生。

  不變的是他那固執得要命的背影,和從不妥協的雙眼,彷彿只要能夠站在自己所選擇的道路上,不管如何扭曲也無所謂一樣的決絕;但是曾幾何時,在那雙黑色眼睛裡燃燒著的紅色火焰退了色,變成深不可測的黑色火燄,在高杉眼裡燃燒,並且發出淒厲的笑聲。

  高杉已經腐敗了,像凋零在污泥裡的樁花,用盡最可怖最悽絕的笑聲,還要嘲笑這個世界。忘記是哪一次的見面,桂一邊吃著蕎麥麵,一邊用很遙遠的目光看著叉燒,說,辰馬,我們已經喚不回他了,那個曾經和我們一起在學堂裡打滾,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偷偷養寵物的那個高杉晉助,已經回不來了。

  高杉自己殺死了自己,然後以死亡的姿態,想要把這個世界拖下水。

  我們已經喚不回他了,辰馬。那個時候桂把最後一塊叉燒吃掉,放下碗的時候別開了目光。桂說,那個我們認識的高杉晉助,在松楊老師死去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跟著死掉了,現在在這個世界上的高杉,不過就是一個以高杉之名行走的、過去的幽魂而已。

  那時候他哈哈哈地笑了幾聲,幫桂付了蕎麥麵的錢,轉身去找銀時。

  他過去的兩位好友所說的話幾乎分毫不差,銀時對他說,辰馬,死心吧,高杉已經回不來了,他已經不是我們所認識的那個高杉了。

  然而他只是哈哈的笑著,然後幫銀時付了聖代的錢。

  最後他找到高杉。

  春雨是個很大的海盜集團,所以也擁有很大的船艦,高杉並不難找,因為他就在春雨的主艦裡待著;辰馬送信去春雨首領那裡,很快就得到了回信,說高杉願意見他。

  見面的時候是在春雨的船艦裡,不是很大的和室裡繚繞著鴨片煙的氣味,高杉抽著鴨片,噴出許多白色帶黃的煙霧,並且把松子糖推到辰馬面前,笑得好冷,辰馬不喜歡高杉那樣子笑,勾起的血色嘴唇彷彿死神鐮刀,要連自己一起殺死。

  「有什麼事,辰馬?」高杉淡淡的說。

  「啊哈哈哈,只是想問問你什麼時候要到我的船上來玩?」辰馬抓了抓捲捲的頭髮,笑得和平常任何時候一樣。

  高杉沉默下來,敲了敲手上的煙管,沒有說話;從以前到現在就都是這樣,高杉也許會故意逗桂小太郎生氣,也許會和坂田銀時一起惡作劇,但在坂本辰馬面前,卻總是安靜無語的。

  辰馬從來不知道為何高杉只在他面前沉默,但他卻知道高杉其實是很寂寞很寂寞的人;因為太過寂寞,所以當高杉好不容易從松楊老師那裡得到溫暖之後,更加不能接受失去的寒冷。

  他們其實都是一群無父無母的孤兒,被開著私塾的松陽老師帶回家撫養,總是溫柔的笑著的松陽老師其實是個激進派攘夷人士,辰馬在長大以後,發現松陽老師思想裡的偏激觀念太過激烈,在幕府剛剛投降的當年,這樣的人物自然是不能留下來的禍害,於是幕府強加罪名在松陽老師身上,於是幕府把松陽老師從他們手裡奪走。

  那時候他、桂、銀時、高杉狠狠的大鬧了一場,在攘夷戰爭的最末尾,他們四個像出現在天空的流星一樣,發出最璀璨的光輝,帶來最後一波高潮;然而那只是攘夷派的迴光反射,辰馬在戰爭後期的時候,很敏感的發現這場戰爭再怎麼打也不會到盡頭,於是他便拋下了。

  拋下了地球、拋下了故鄉、拋下了雙腳所站立的土地,他轉身將自己投往更加浩渺的宇宙,在一顆一顆的行星間遊蕩,追隨那些星子的碎屑。

  在地球的那些朋友,銀時後來放下了劍,桂逐漸朝著穩健改革派的路線前進,只有高杉,依然放不下松陽老師,依然放不下那些思想,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加激進。

  「我不會去。」高杉冷冷的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滾燙的茶水冒著白煙,碰觸微冷杯壁邊緣的時候發出嗤嗤聲,而高杉卻毫不介意的仰頭喝下,彷彿那是沒有溫度的涼水一樣。

  「為什麼?」辰馬把玩著桌上的小擺設,看那盤黑色透亮的松子糖,想那個抽著鴉片煙的高杉。

  「不為什麼。」高杉站起身來,音調一如以往懶洋洋的:「我累了,你走吧。」

  「啊哈哈哈,高杉你怎麼那麼容易累啊,這樣子是老了的前兆啊……」

  高杉像一隻鷹,一隻曾經受過傷害而再也不願意相信任何溫暖的鷹,寧可抱著自己的羽毛在黑夜裡凍僵,也拒絕任何一隻伸過來的手。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失去就如此疼痛,以致於高杉再也無法感受疼痛,再也無法藉由疼痛來感受自己還活著這樣的事實。

  「出去。」高杉重新點起了菸,其實不通風的房間裡充滿鴉片的氣味,有些沉悶,讓人幾乎以為自己要窒息,一朵小小的紅色山茶花放在房間一角,花瓣末端已經有些枯萎的捲曲。

  「晉助,我只是想……」只是希望,可以成為那雙給你溫暖的手。曾經受過的傷很痛,但為什麼因為那一次的疼痛就從此拒絕任何溫柔呢?推開我們、推開所有想伸手給你的人,不斷讓自己受傷、不斷透支自己、不斷傷害自己,這樣真的是你想要的嗎?這樣真的是松陽老師想看到的我們嗎?

  「我說出去!」高杉摔了一個茶杯,滾燙的茶水在榻榻米上暈開,濕了一大片,高杉瞪著辰馬,手有些微微顫抖:「我不需要那些東西!」

  「晉助。」說過了那麼多次,高杉卻總是這個態度;桂放棄了,銀時放棄了,但是我不想放棄,我不希望你在那麼黑暗的夜裡凍僵,我不希望有一天我們只能看著你的背影憑弔,我不希望你變成銀時他們口中那個再也喚不回的高杉晉助。

  「你們以為你們自己是誰!我說了我不需要!你以為你能夠取代松陽老師嗎?你們以為你們算什麼東西?我說了不要管我!」高杉站了起來,表情猙獰而扭曲,卻又脆弱得像清晨露水。

  從以前開始到現在都是這個樣子,高杉總是很驕傲的挺直自己的背脊,卻又毫不吝惜扭曲自己的靈魂,不斷不斷宣告自己和桂、和銀時毫無關係的高杉其實非常清醒,帶著一種病態的扭曲和殘酷;高杉很聰明的藉由一次又一次的決裂來對世人宣告他與銀時他們毫無瓜葛,成為穩健改革派的桂也不會因此而獲罪,事實上高杉很清醒,而且非常明白,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桂太認真,所以他看不懂高杉,所以他以為高杉已經陷入瘋狂的殺戮中;銀時太瀟灑,所以他也看不懂高杉,所以他為逝去的好友而嘆息;但辰馬知道高杉從未瘋狂過,他知道高杉清醒的承受那些椎心刺骨的疼痛,知道他抱著自己的羽毛瑟瑟發抖,知道他扭曲著自己、藉由疼痛與腐敗來確認自身的存在與活著。

  「晉助,我只是想請你到我的船上玩呀哈哈。」辰馬說。

  「我不要。出去。」高杉扭過頭,語調冰冷。

  「好吧……」辰馬抓抓頭也站起,轉身拉開紙門的時候,卻突然回過頭來,笑笑的看著高杉:「可是,不要再抽鴉片煙了,那個抽多了,會連劍都拿不起來的喔。」

  而高杉沒有回答。

  關上門,辰馬一邊走出春雨的船艦,一邊抓了抓頭髮。

  「……啊哈哈哈,又失敗了啊……」

  堅持下去的話,有沒有結束的那一天?如果一直一直堅持下去的話,高杉會不會終於有一天被他喚回?不信真心喚不回啊,那隻高傲而決絕的鷹鳥,能不能偶爾回頭,看一看被他推開的雙手呢?

  而高杉站在房間裡,靜靜看著窗外漆黑的宇宙。



**

不信真心換絕情。

其實是一首台語歌,雖然說這篇的篇名原本叫做〈不信真心喚不回〉,不過好像這個名字更有喜感,就改了。

想進來看歡樂攘夷戀愛故事的同好實在抱歉,面對高杉,縱然我企圖想要他幸福,卻也挽不回那個已經回不來的人。高杉不是我寫的第一個變態,卻是我從過去到現在寫的第一個嗑藥的角色(鴉片),「不信真心換絕情」,事實上能夠歡樂的,也只有題目而已。

話是如此說但是我依然企圖想讓高杉幸福,縱然我認為高杉能夠幸福的世界可能只有3Z設定,但我依然希望,那個其實是整部銀魂裡靈魂最脆弱纖細的高杉,有一天也可以幸福微笑。

不信真心換絕情。坂本這麼希望,我也這麼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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