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發生在變冷的前一天。


「老頭,當我的男朋友好不好?」林國棟和周通儀並肩走過模擬手術室前面的時候,林國棟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向來很少說話的周通儀微微側頭看了林國棟一眼,然後抬頭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地板。

「不好。」看著模擬手術室的門口,他說。

「好小氣。」林國棟笑了笑,卻掩蓋不住語氣的顫抖和臉上那一閃而逝的失落表情;周通儀看在眼裡,沒說什麼。

在另外一個變冷的前一天,林國棟和周通儀一起坐在餐廳裡吃飯,陳奉婚和女朋友約會去了,呂逢航去連誼,其他人基本上在一年級下學期就放棄了餐廳,所以只剩下他們兩個,坐在餐廳裡安靜的吃飯。

「淫魔,當我的男朋友好不好?」這句話的上一句是『餐廳唯一能吃的就是番茄炒蛋』,下一句接的是『明天去吃魚拉(魚丸拉麵)好了』,告白夾在食物的中間,周通儀照舊面無表情。

已經換了兩個男朋友的林國棟放下筷子和碗,重重的哼了一聲。

「來不及了。」他說。

「喔。」周通儀面無表情的低頭吃飯。

升上三年級後他們還是當室友,日子過得一如往常。當他們一起迎接第三個變冷的前一天時,410寢室的四個大男孩一起在七星潭吹著又冷又腥的海風,聽著被甩次數堂堂邁入三十的呂逢航在海灘上大吼大叫到處亂跑,身旁擺放的是在便利商店買來的兩打啤酒,飄飛的是七星白煙。

「老頭,現在求我當你男朋友還來得及哦。」用大拇指和食指拿著七星,林國棟眼睛定定的看著前方還在跑來跑去滿嘴幹幹幹的呂逢航,緩緩的吐著煙圈,拿著啤酒的右手把罐子捏得嘎拉嘎拉響。

周通儀輕輕的捏了捏手中的海尼根罐子(發出輕輕的聲響),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海。

「淫魔,請你當我的男朋友。」看著林國棟,他說。

然後林國棟看著海的臉轉過來看著周通儀,兩個人因為在彼此的眼裡發現同樣的緊張和羞赧,於是忍不住微笑起來。

「好。」林國棟說。

海風呼呼的吹,帶著鹽味的風吹得臉有一點點痛;呂逢航還在潭邊喊著下一次要找一個胸大腰細的長腿正妹來當女朋友,陳奉婚牽著女朋友的手,早就不知道散步到了哪裡去;他們兩人在七星飄散的白煙裡相視而笑,彼此都知道從此以後手再也不會放開來。

「幹,居然在別人失戀的時候自己告白,朋友是這樣當的啦!」十五年後提起這段回憶,中X日報的副刊編輯還有氣。雖然當初拒絕他的那個女生早就被他遺忘在記憶的深處,別說名字,大概連長相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但是他卻永遠不會忘記當他喊得口乾舌燥要回頭拿啤酒的時候,看到周通儀和林國棟兩個嘴巴分不開的緊緊黏在一起有多怒。

「我等了兩年才等到老頭對我告白,誰管你失戀啊。」哼了一聲,台鐵員工拿起打火機又點燃了一根七星;從那年之後他抽煙就只抽七星,因為那是甜美的回憶。吐了一個煙圈,他又說道:「而且你那個時候還像條瘋狗一樣硬要我跟老頭分開……那是我的初吻欸!」

「幹,你這沒節操的死同性戀學什麼初吻只給最愛的人這種鳥把戲啦!」副刊編輯又拍了一下桌,把花生殼震得到處都是。

黝黑的高中歷史教師默默的把花生殼撿起來,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臉因為台鐵員工和副刊編輯剛剛的吵架而紅了起來。

「既然大家難得回花蓮聚會,明天要不要去七星潭?」屋主陳奉婚提議。老婆在台北工作,所以在花蓮有房子、又在山腰大學教書的陳奉婚,除了每個週末會坐飛機去台北和妻女相聚之外,大半時間都是處於單身漢的狀態。他的房子就等於大家聚會時的旅館。

「好啊!」林國棟拿起了一罐啤酒:「要不要約公公跟齊冷王?」

「我等一下打電話去問看看。」陳奉婚點點頭。

「後天是立冬。」高中歷史教師緩吞吞的說。

「明天又是一個變冷的前一天?」台鐵員工笑得好燦爛,意有所指的看著情人,看得後者又忍不住臉紅了起來。那是他們的日子,縱然曾經悲傷曾經難過,可是對他們而言,那是一個幸福的、甜蜜的日期。這次大家都注意到高中歷史教師的臉脹成了豬肝色,而始作俑者依然笑嘻嘻的看著情人不知所措的表情。

「媽的要搞甜蜜回房間搞啦!」明年三十三的副刊編輯恨恨的拍桌大罵,依然是去死團團員的他,幸福一直要到三十七歲那一年才真正降臨。

明天,是他們一起迎接的,第十五個「變冷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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