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凜冬將至

花開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


冬天雪落，碎玉一樣溫潤的聲音叮咚在屋簷，梅花悄悄的在屋外開展，花苞綻開的聲音淹沒在雪花裡，所以什麼也聽不到。一整個冬天，就是這樣清脆的雪落聲音朗朗著，害他常常看不到梅花的開放，常常 錯過那一瞬間的燦爛。

孩提時代他就住在這一片白色的世界裡了，一整片的白色和年年出現的紅梅是他的生命中少數的顏色，除了紅色、白色、藍色、和幾近於白色的灰色，他不知道還有哪些顏色的存在。而童年的時代裡，他曾 經在梅花樹下守護整整一夜只為了要等待花開，因為他聽說向第一朵綻放的雪梅許願，願望便能成真；而他希望，能夠看到聽到花開的聲音和景象。因為這個原因，他在樹下等了一夜；那一次他沒有等到花 開，冬夜的冷風吹出了嚴重的風寒，他在梅樹下睡著，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師妹清澈的大眼睛含著滿滿的淚，憤恨的咒罵他的愚蠢，還差一點就要發狠把梅樹全部砍光，最終行動停在他的咳嗽哀求聲 裡，師妹終究是把所有的梅花都給留了下來。

但是從那次之後，師妹就再也不讓他半夜跑出去等待梅花開，黃昏一到，師妹就把他的門啊窗的緊緊封死，連讓他在窗邊等待花開的機會也給剝奪過去；他抗議過幾次，但是每次師妹總是大義凜然的抬出梅 林的收支表來堵他的嘴，說梅林要買藥的話就要他自己去賺錢，沒有那麼多的閒錢可以讓他揮霍等等等的理由讓他只能乖乖的蹲在房間裡面排星相圖算命盤，沒有生產能力，他也只好乖乖的聽師妹的命令。

所以他從來沒有聽過花開的聲音，這是他夢想了好多年的一個願望，他想聽一聽花開的聲音。

但是有一天，一朵蘭花帶著火焰一樣的笑容，告訴他，花開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

火紅的蘭花說，花朵在開放的那一個瞬間，因為太過幸福，因為把所有的感動都用在讓花瓣開放的那一個瞬間，因為那個瞬間太過燦爛，即使見到了的人都要啞口無言，所以花朵沒有其他的精神去顧及要發 出聲音，要宣告自己的出生，所以，花開無聲。但是花朵在枯萎的時候是有聲音的，蘭花說。花朵在凋零的時候，所發出的聲音是世界上所有悲苦的聲音加起來，也想像不到的哀痛聲音，冰冷而悲哀，充滿 著依依不捨的愁緒和思念，因為深深的愛著這個出生的人間，當要凋去，痛楚的悲哀會化成巨大的聲響，悲愴的宣告生命的終結。

那朵蘭花說完了之後就帶著微笑離去了，留他一個人立著，痴痴的思考那朵蘭花所說的話。

當夜他就失眠了，腦袋裡面什麼也想不到，除了蘭花所說的悲苦之外他容不下任何情緒，在心口迴蕩的，是花朵凋零時候的痛苦和悲哀，他不禁深深深深的責怪起自己。梅林每日都有落花的，但是注意力只 在花開上的他，卻從來沒有注意過花朵凋零時的悲哀和苦痛，他一直以來都在忽略這些痛苦，他一直以來都錯失了目送這樣痛苦的愁索，他從來沒有去注意過………！

後來他下定決心，要用最最虔誠的心情，迎接每一朵梅花的落下，迎接每一瓣花朵的墜落，感受那樣溫柔的悲哀。星子流轉，春柳飄絮，日頭帶來的光明來了又走，累積了那樣多甜美哀愁的他，冷冷然，淡 看塵世間的綻放與墜落，人世起伏，生命不停開落。

最終，換了是他自己殞落。

花落的時候，有金石之聲。

血花散落的那一瞬間，他同時看到與聽到花開花落。蘭花和梅花都那麼樣悲哀的謝掉了，淚花與血花在同一時間綻開。那是他期待了一輩子的光景，他終於看到花朵的開放。

花開無聲。

花落有淚。

這一輩子他什麼都全了，一朵沒有預期的笑花，輕輕綻開在他的唇邊。

然後，就是一片的漆黑。

花朵，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