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他出了家───那是曾經。

那年他在剃度的深山裡,看見了一座小小的寺廟。


原本就想要出家、原本就想要剃度,只是因為時間還沒到,只是因為因緣
還沒有成熟,所以他就一直擱著,所以他就一直帶髮修行著;漆黑如墨的
黑色長髮挽成一個儒生髻,鬆鬆的在頭頂搖晃,三步一搖; 他有時候會嘲笑自己,用頭髮弄了個簪步搖來帶,想要裝成女人嗎?

佛,本來就沒有男、沒有女。

而那三千的煩惱絲纏繞他成愁深愁深深,望斷天涯路,他握了握手中被時
間撫摸而晶瑩圓潤的檀木佛珠,輕輕輕輕在唇邊綻開一朵微笑(有誰聽
到,他的心中正頌唱梵唄)。

那年他剃度了,在那一間寺廟裡。

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寺廟,不知道是誰蓋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蓋起來
的;古老古老的小廟悄悄隱藏在深山中,青苔重重,庭院深深;遊人不到
香客不到,黃昏的鳥鳴悄悄的響著,晚課的木魚聲輕輕的唱 著,蟋蟀鳴叫今天參禪的心得。遊人不到香客不到但是佛到了,禪意在腳底下蔓延開
來,化作心跳一聲,兩聲。

───那是風。

於是,他決定在這裡剃度。

落髮的時候他看著頭髮笑了起來。髮落了啊髮落了啊,紅塵俗世的髮落了
啊;從今天起他要蓄另一種髮,畜那長長遠遠綿綿久久的,在遙久時空中
會散發出清亮光芒的法;那是他的大願,他的虔誠,在小小 的寺廟中,看著斑駁古老的佛像(經歷了多久歲月?曾經是誰雕刻的佛像?工匠的姓名沒有流傳,但他在雕像中看見了佛),他願意在此終老,追求一些寧靜和安祥。

───但他聽見人間的悲鳴。

所以他又放棄了法。

他終究轉身,踏出了小小的寺廟,拜別古鐘拜別古佛拜別青燈拜別青苔拜
別露水拜別他擁有的一切曾經,拜別了老師父慈祥而深遠的面孔,收納了
老師父溫柔的叮嚀,他轉身,踏上路途,離開深山。

───不要忘記,一個人的人生再長,也只是大千中的一頁啊。

老師父說。

不會忘不會忘不會忘,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曾經,那是他歲月中最溫柔
的記憶,他不能忘不能忘不能忘,但終究只能藏在心底深深深深。

手,伸出,縮回。他忘記到底有多少生命斷在他的手上,他忘記他到底替
幾個書頁寫下結局,他忘記了那個小小的寺廟,那些木魚,那些鐘,那些
溫柔可親的同修面容,他忘記了自己曾是滿頭黑髮;那些頭 髮都落了落了落了,落了那些黑髮長出白髮(他的雲渡山,沒有風),他還在追求他心中的法。

他忘記了很多,卻沒有忘記過,老師父對他說的話。

老師父好嗎?小寺廟好嗎?那些同修好嗎?

他忘記了。真的忘記了。

縱使一呼百諾又怎樣?縱使支柱武林又怎樣?他已經失落了那些黑髮的曾
經,未來仍會失落那些白髮的現在,而他追求的法卻在遠遠遠遠的深處,
朝著他呼吸,閃動不可得的光芒。

他的,法。

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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