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發展,永遠都出乎意料的快。

  凡異國與海北國聯手進攻柳月國,卻被柳月與冷夏的聯軍給打了回去。大獲全勝的柳月國沉浸在戰勝的氣氛中,上層似乎有意趁勝追擊,一路打下凡異,一報過去在法師戰上所吃的癟。

  而意外也來得同樣迅速。

  首先是死亡。

  一向身強體壯的柳文定老爺子,某個早晨被春柳發現死在自己床上,沒有外傷、沒有內傷、沒有藥物跡象,似乎除了「壽終正寢」之外,沒有其他解釋。

  於是柳家為柳文定舉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禮。

  再來是戰爭。

  幾乎與葬禮同時,明曦國打算與柳月國交好的消息也傳進了柳月國內,皇家盛大的迎接南方最大國家的使者,柳月國的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在葬禮以後成為柳家當家的柳含笑,用冷冷的眼神看著這些變化。

  葬禮以後接下當家位置的柳含笑似乎對經營家族事業不太有興趣,卻整天把時間花在該如何打扮遠山上。對此遠山感到困擾與不解,甚至他曾經建議柳含笑可以去買個觀賞用的人形,卻被拒絕了。

  最後,是別離。

  「讓少爺玩去吧,反正你在這裡的日子也不會長了……」忘記是哪一次被管伯聽到遠山的偷偷抱怨,年老的管家用冷冷的聲音對遠山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然而遠山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驚惶。

  是嗎,原來如此啊……。因為當初堅持要買他的柳文定已經死掉了,所以他也沒有必要繼續留下來了;現在已經是當家的柳含笑雖然總是抱怨軍火這個家族事業,卻也放不下吧。人形的作用,便是保護主人、為主人犧牲,即使被主人丟棄,想來也必須遵守這個命令吧。

  可是,尚未毀壞卻被丟棄的人形該何去何從呢?

  遠山想到在葬禮之前執行自我損毀功能的春柳,清秀如柳絮的臉上,是安靜的絕決。

  那個柔美的女性人形用清澈目光注視那個死去的主人,然後動手毀壞自己的一切。

  做為一個人形,為主人犧牲也許是最大的幸福吧。

  然而自己也許與那樣的幸福無緣了。



  
  彷彿在證實他的想像,接下來的幾個月,遠山被柳含笑勒令待在房裡不准出門。

  關禁閉的日子無疑是無聊至極的。

  雖然書本就堆在一旁,但遠山一點也不想看。

  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呢?不,也許根本沒有做錯什麼,因為光是柳文定要求柳含笑買一個用來殺人的人形,就是錯誤的吧。所以錯在他根本不應該被製造出來,而不是他來到柳家以後做錯了什麼。

  書房有一個很大很大的落地窗,遠山常常從落地窗看出去,看著庭院中的假山、看著庭院中的流水、看著庭院中的小橋,然後想,不知道自己最後會被怎麼處理。

  偶爾,他也會把藏在櫃子裡的衣服拿出來看一看、摸一摸。

  他的名字來自這件衣服,這件衣服是柳含笑最得意的作品;柳含笑拿這件衣服給他命名,是不是在說,他在他心中連這件衣服都不如呢?

  要不要怨恨呢?他想。

  可是要恨的話,要恨誰呢?

  青月師傅嗎?無月先生嗎?柳文定老爺子嗎?柳含笑少爺嗎?

  可是既定的事實都已經造成了,再去恨誰有什麼意義呢?

  既然他是個聽話順從的人形,怎麼來也該怎麼去,他會聽話順從的走……可是,要走去哪裡呢?

  外頭的世界發展到什麼局勢了呢?柳家的軍火工業又怎麼樣了呢?

  每天每天,面對帶著微笑進來替他打扮的柳含笑,遠山總是會問這些問題。

  但是柳含笑卻只給他意味深長的微笑,然後更加愉快的替他穿這件、脫那件。

  有時候管伯也會進來,拍拍遠山的頭,對遠山說一堆他聽不懂的話。

  「等到金色浪潮退去以後,一切就都結束了。」管伯說。

  「金色浪潮是什麼?」遠山問。

  「遠山,你看過海嗎?」管伯沒有回答他。

  遠山搖了搖頭。

  「少爺也沒有。」

  「管伯……」

  老人只是捶了捶肩膀,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




  然後是一個月以後的事。

  柳含笑在黃昏的時候來到書房,帶著溫暖的微笑看著遠山。

  「遠山,我們去看海,好不好?」

  而遠山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我、……不是要被丟掉了嗎?」他問。

  而柳含笑朝他戲謔的一笑。

  「是啊,我要把你帶去海邊丟掉。」他說。

  「少爺。」遠山抱怨了一聲。就算遲鈍如他,也知道什麼帶去海邊丟掉根本就是柳含笑在胡說八道。

  柳月國離海邊可遠得很呢,他又不是什麼被丟掉還不知道自己被丟掉的狗啊貓的,只要柳含笑一句話他就會乖乖離開,才不需要帶得這麼遠呢。

  彷彿知道他肚子裡在抱怨什麼似的,柳含笑哈哈大笑,然後摸了摸他的頭。

  「嘿,怎麼會賣給我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傢伙呢?」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柳含笑說的話。

  遠山沒有忘記。和柳含笑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全部都記得。

  「少爺……」

  「我們走吧!」柳含笑瀟灑的一個旋身面對門口,張開雙手彷彿要擁抱風:「去海邊!」

  「要丟掉遠山,不用去得那麼遠……」遠山有點哽咽的說。

  然後柳含笑轉過頭來。

  「唉呀呀,對,我都沒有跟你說。」逆光的笑容實在很刺眼,遠山瞇起了眼睛,看不清。

  「我終於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一邊說著一邊轉身,柳含笑的動作看起來就像個孩子一樣:「我把該賣的賣完了、該搬的搬完了、該結算的結算了該遣散的遣散了,所以!遠山,我們去看海吧!」

  「啊?」遠山無法理解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於是愣在原地。

  而柳含笑似乎很興奮,拉著遠山的手不斷對他說過去三個月來的工作。




  趁著戰爭擴大,柳含笑將家中倉庫所堆積的軍火存貨一次出清,並將過去有生意往來的帳目通通結算,甚至將那些賣不掉的不動產通通轉移給那些早對家族事業有野心的親戚。

  外頭有人說他是敗家子,也有人竊笑著最大軍火商的倒閉,然而對柳含笑來說,他人如何揣想一點都不重要。

  「跟我走,遠山。」柳含笑握著遠山的手:「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既然如此,這三個多月來又為什麼要關著我?」遠山問。三個月來被關著的鬱悶、害怕被遺棄的恐懼、無人可問的徬徨……因為他是人形所以什麼都不告訴他嗎?因為他不喜歡他所以什麼都不告訴他嗎?那為什麼要帶他走呢?因為他會做很多事情很方便嗎?

  遠山甩開了柳含笑的手,轉過身去生悶氣。

  人形不可以這樣、人形沒有要求被尊重的權利……遠山的理智在對自己吶喊,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乖順的點頭跟著柳含笑走。

  他是真的以為、自己就要被丟掉了啊………!

  「遠山。」柳含笑輕輕的叫他。

  遠山沒有回頭。

  「遠山。」柳含笑的聲音在笑。

  遠山生氣的跺了跺腳。

  「遠山。」柳含笑笑著走到遠山面前,看著他的眼睛笑得好彎。

  遠山低低哼了一聲。

  然後忽然被摟進柳含笑的懷裡。

  「你真的好可愛好可愛,這個樣子最可愛了。」柳含笑的聲音裡,滿滿都是感動:「我的遠山,這樣子最可愛了。」

  「咦?」

  「我們走吧。」柳含笑說。聲音好低好輕,含著滿滿笑意,和無盡溫柔:「走得遠遠的,
走到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我開一家小小的雜貨店,你就幫我看店,我們一起忘記這裡發生過的一切。在那個地方,我們可以只是我們。」

  「少爺……」編織出來的那個夢,真的可以做到嗎?

  「我沒有拋下一切離開的勇氣,但是我可以了結一切。遠山,遠山,我等這一天,等了十幾年……」

  遠山依偎在柳含笑懷裡,聽見那胸膛裡傳來的鼓動。

  「連管伯都走了,他說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敗家子。可是遠山,遠山,我捨不得拋開你。」柳含笑輕輕的放開他,退後一步,溫柔執起遠山的手:「跟我一起走,好不好?遠山。」

  「沒有不遵守主人命令的蝶……」從手心傳來的溫暖一定感染到胸口了吧,明明沒有心臟的地方如今卻一跳一跳,漲滿了不可置信的歡欣與感動。那樣模糊的悸動在眼眶凝結,原來人形也會哭泣的麼?

  柳含笑看著落淚的遠山,沒有說話。




  握緊的手並非源自那隻黑蝴蝶標記,而是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靈魂;他的遠山,他一如雨後清山般蒼翠澄淨的遠山,他珍愛的遠山,最忠心的伴侶。

  「誰都需要一個可以柔聲說話的對象,遠山。」夕陽緩緩落下,澄黃的光線照在柳含笑臉上,融化了他的微笑。

  縕開在黃昏中的那個微笑,模糊得像夢。

  「你就是我的那個對象,遠山。」柳含笑說。

  然後他輕輕牽起那雙顫抖不已的手,將滿面通紅的遠山帶離書房,帶離過去。

  他們會牽著手相伴,在那個遙遠的地方,過完平靜的人生。

  緊緊,牽手。






  「蛹人形明明不是拿來戀愛的。」同樣是個下大雨的午後,青月喝著冰冷的涼茶抱怨,語氣卻非常愉快。

  「柳含笑非常勇敢。」無月點點頭,看著窗外灰色雨幕,神色溫柔:「遠山跟著他,也是一種幸福吧。」

  「喜歡他就要欺負他的那個個性真差。」青月評論。

  「如果遠山不在意,我想柳含笑也不會在意的。」無月結論。

  而晚春穿著會反光的絨布衣裙,在二樓轉著圈圈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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