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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自己很特別。


  在他被製造出來以前,他就已經有了主人;穿著雪白色衣服的前輩白銀對他說,他是很少見的訂製人形,價格比其他人形貴上至少一倍。

  在他來說,其實有沒有訂製,都沒什麼關係,他和其他蛹的差別,只在於有沒有住過二樓。

  離開青月師傅以前,他去了二樓一趟。那個溫暖而寬敞的空間裡落滿了陽光,還沒有被買走的蛹或坐或站,安靜的做著自己的事;在聊天的幾個有注意到他,微笑著對他點點頭,這是一個靜謐的空間。

  他忽然有點懊惱,怎麼自己居然沒有住在這裡的機會呢?

  然而白銀輕輕的催促,說人形商無月先生已經在樓下等待,要他快些到他的主人那裡去。

  「人形要把主人當成一切。」白銀是這樣對他說的。




  然後,他站在一個到處都堆滿了書的空間中,和一個年輕而俊俏的男性對看。

  在來到這裡的路上,無月先生跟他簡單介紹過他主人的名字與身份了,在面對柳含笑以前,有一個叫做柳文定的老先生先檢查過他,然後才讓另一個叫做春柳的女性蝶人形帶他來這裡見主人。

  可是他在這裡站了五分鐘,眼前的青年除了用飽含笑意的眼神在他身上看來看去之外,什麼動作都沒做。

  「不錯,很可愛。」在他以為自己會睡著的時候柳含笑終於開了口,不輕不重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還帶有一點磁性。

  「什麼?」他沒反應過來。等了那麼久結果見到主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說他很可愛?

  「你叫什麼名字?」青年問。

  「蝶人形的名字,要由主人來取。」他有點委屈。無月先生不是說這個人讀了很多書嗎?不是說這個人應該很了解人形嗎?怎麼會問這種奇怪的、不合乎常理的問題呢?

  「嘿──我爹沒有幫你取?」

  「我的主人應該是柳文定先生嗎?」他驚訝的退了一步。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柳含笑似乎覺得他很有趣一樣的笑了:「我爹是暗的主人,我是明的主人。」

  「一個蝶只能有一個主人啊!」他開始驚惶。

  青年哈哈大笑。

  而他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盯著自己腳尖直看。

  「嘿,怎麼會賣給我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傢伙呢?」柳含笑起身走向他,深紅色長袍隨著走動而起了陣陣漣漪,他有點恍然的看著那套由深深淺淺紅色搭配而成的長袍。

  柳含笑在他身前站定,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揉亂他一頭淺栗色的半長髮。

  他更加慌張了。雖然外表看來不過只是雙頰微紅,但心底已經亂得像炸開了一鍋粥;他慌亂的看著眼前,然後猛然發現自己平視只能看到柳含笑的鎖骨,只好抬起了頭,看著那個越笑越厲害的主人。

  「管伯。」柳含笑終於停下手,朝門外叫了一聲。

  「小的在。」一個看起來很老的人類推門走了進來,恭敬的朝柳含笑鞠躬。

  「你去把我那件遠山拿過來,我要看看適不適合他穿。」柳含笑說。

  「少爺,您這樣不會太寵這個人形嗎?」被叫作管伯的老人看了他一眼。

  「我當初之所以會答應老爹買這個人形,就是因為他答應我可以訂做。」柳含笑輕而冷淡的微微笑了。

  他看著眼前笑容忽然變冷的青年,忽然明白自己並不是在期待下被買進來的人形,也不是因為有特殊的願望而被訂做的;他的出現、他的存在,只是因為柳文定與柳含笑之間的父子鬥氣,他只是一個被拿來標示反抗的意象。

  於是他悄悄的往後退了一步,離開那雙溫暖的大手。

  柳含笑有些不解的看著他,但是沒有移動腳步。



  十分鐘後,管伯拿著一件水綠色的緊身長袍走了進來。

  「是這件嗎?少爺。」

  「就是這件。」柳含笑走上前去拿起那件流水一樣輕軟、春日遠山煙霧一樣飄渺的長袍看了一看,朝他比了一比。

  「把衣服脫下。」柳含笑說。

  他點點頭,將身上那件白色的寬袍子脫下。

  「……咦?」柳含笑微微一愣:「你的黑色蝶形烙印呢?」

  「您是說這個嗎?」他抬起右腿,讓柳含笑看那個被偷偷藏在大腿內側的黑色蝴蝶。

  「哦……居然藏在那個地方……」柳含笑走上前去輕輕撫摸那隻蝴蝶,而他紅著臉退開。

  「你是人形,也會感到害羞嗎?」柳含笑感到很有趣一樣的笑了起來。

  「少爺,請不要連人形也調戲。」管伯義正嚴詞的提出委婉的抗議。

  柳含笑吐了吐舌頭收回手,然後抖開長袍,優雅而輕快的為他穿上那件長袍。
  



  那是一件非常美麗的長袍,不知道是什麼材質,但是非常輕軟合身;在手腕上束起來的袖口線條簡單而高雅,整件衣服彷彿春日遠山蒼翠欲滴,他看著身上那件長袍,忽然明白了那些在青月師傅家所看的書中那些形容美麗的青山綠水的文字,這件衣服既是山,又是水,是湖水倒映著山,也是山染綠了湖水。

  「沒想到會這麼適合……雖然一開始我就是拿這件衣服去要求訂做,可是沒想到沒看過這件衣服的青月能做出這麼適合的你。」柳含笑往後退了幾步,很滿意的看著穿著衣服的他。

  「主人……」

  「叫我少爺。」柳含笑看著他,眼裡終於真正有了笑容:「從今以後,你的名字就叫做遠山。」





  於是他就留在了柳含笑的身邊。

  於是他就成為了他的蝶。

  然後他開始知道,柳含笑整天不回家是因為他討厭家裡的氣氛;然後他知道,柳含笑其實
對軍火一點興趣也沒有;然後他知道,柳含笑其實想走得遠遠的,把一切都丟掉。

  「可惜,我還沒有勇氣這麼做。」每次每次,柳含笑都會以這句自嘲的話結尾。

  有時候遠山和其他的蝶聚在一起時,會互相討論自己的主人。柳含笑有幾個感情很好的朋友,也都是富家公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蝶,而遠山和一個名為焚酒的男性蝶人形感情最好,雖然柳含笑總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他會和這個輕挑的焚酒感情那麼好……但是看起來輕挑的柳含笑,自己不是也和那個看起來一本正經的梅安邦很好嗎?

  柳月國的政治局勢其實並不很穩定,而柳含笑作為國舅的兒子,未來又會繼承他父親的軍火生意,自然是很多人想要拉攏巴結、或者偷偷除掉的對象。

  跟在柳含笑身邊的日子絕對不能算安穩,短短半年,遠山算不清楚自己究竟摔破了多少個有毒的酒杯、打敗多少偷襲的敵人、擋下多少暗處的利箭;而在他身後的柳含笑,卻在他不斷為他擋下那些殺身之禍時,眼神愈發冰冷。

  討厭殺人工具的柳含笑,想必也不會喜歡自己吧。

  如果不是因為柳文定,也許柳含笑根本不會想要他,他只是柳含笑刻意買來嘲諷柳文定的玩偶,遠山想。

  柳含笑最喜歡將遠山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一尊觀賞用的人形,然後要他安靜的坐在他身旁陪讀,彷彿一開始他就是購買一尊觀賞用人形而非戰鬥用人形一樣。

  「至少,他並不討厭你吧。」焚酒說。

  今天是柳含笑與他們眾多朋友們聚會的日子,照慣例,他們這些人形要在房外待命;天氣很好,太陽大得有些刺眼,遠山與焚酒姿勢粗魯的蹲在草地上,看著眼前跳來跳去的麻雀閒聊。

  「可是他喜歡的是做為觀賞用人形的我,我並不是觀賞用人形啊!」遠山有點激動,他今天穿的是明亮的鵝黃色長衣,柳含笑說明亮的顏色比較適合他。

  第一次見面那天柳含笑讓他穿的煙霧綠色長袍被遠山好好的收在櫃子裡,偶爾拿出來看一看,想一想。

  「能夠被喜歡就不錯了,你以為每一個人形都能遇到會好好保養我們的主人嗎?」焚酒看著遠方,語氣微冷。

  遠山靜靜撥弄草皮。

  這世界很殘酷。在人的生命都不被重視的這個時代,幾具做出來的玩偶又算得了什麼呢?追根究底,他們不過是一些材料罷了,甚至不是「生命」。

  「可是,一個不用來戰鬥的蝶人形,跟壞掉是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啊……」半晌,遠山才辯
駁一樣的喃喃自語,彷彿是說給自己聽。

  焚酒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柳含笑卻已經拉開了門。

  「遠山……你那什麼動作?」

  沒想到柳含笑會這麼快出來,遠山一驚,卻動作迅速的站了起來。

  「少爺……」又做錯事了!遠山低下頭,猛然發現自己剛剛蹲在草皮上的時候沒有注意,長袍下擺居然被草染成了綠色!

  「你啊……」柳含笑看著想把下擺往背後藏的遠山,忍不住輕輕的笑了起來;這樣的動作只會讓要藏住的目標更加明顯而已,他其實不會因為衣服弄髒了而責怪遠山的。

  這孩子在某些地方非常單純,也許這和遠山一被製造出來就離開了製造師傅有關吧,一般來說,被製造出來的蛹會在人形師身旁待上一到三個月不等的時間,讓他們習慣與人相處的方法、以及蛹該學會的規矩。

  然而,遠山完全不懂這些。

  除了印刻在機體中的能力之外,遠山就像一張白紙,什麼也不懂。

  有時候,這樣的性格也幫了他很大的忙就是了。

  「別忙了。」柳含笑笑著嘆了口氣,走上前輕拍遠山的手:「走,我們回家。」

  「聚會結束了嗎?」遠山有些意外的抬起頭來。

  「某方面來說,是。」柳含笑似乎不太喜歡外頭的刺眼陽光,所以微微瞇起了眼,遠山看不清楚那雙瞳眸中所流竄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

  遠山疑惑的看著柳含笑。

  焚酒在一旁輕輕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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