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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渴望回家。

  無盡的殺戮、藏躲的疲憊、還有,似乎永遠不會完結的,征戰。

  白寒天氣喘吁吁的靠在鬼雨身上休息,臉上沾滿了雨水和血水,雪白的長袍如今沾滿塵土與血液,黑色長髮早在開戰後的第二天就剪掉了;五個月後的今天,他們除了凌亂與疲憊,什麼都沒有。

  鬼雨輕輕摟著白寒天,心裡突然感到無窮無盡的悲傷。

  原來,戰爭是這個樣子的。

  原來,青月師傅的嘆息是這樣子的。

  原來,白寒天那時悽楚的微笑是這樣子的。

  「寒天先生……」抱著懷裡溫暖的身軀,鬼雨輕輕的說:「這場戰爭完了,我們就回家,好不好?」聲音好低,好輕。像說給自己的喃喃自語。

  白寒天一愣,隨即輕輕的笑了起來;但是那笑容裡的悲傷卻海潮一般的淹沒了鬼雨,他從未見過如此憂傷的微笑。

  「回家……我哪裡還有家好回呢?」

  「有的,不就是我們居住的那裡嗎?」鬼雨有些慌亂。

  「不,沒有了。早在我們被打敗的那一瞬間就沒有了。」白寒天咯咯的笑著,語氣滿是自暴自棄。

  是的,他們戰敗了。

  縱然消滅對方一半法師團,凡異國的法師依然憑藉著大範圍的攻擊法術和與人類軍團的密切配合而攻城掠地,柳月國早在兩天前宣佈敗戰,而此次負責領導法師團、卻在戰前拒絕出兵的法師白寒天,就成了兩國同聲討發的代罪羔羊。柳月國責怪他出兵太遲,凡異國怨怒他殘害自己的法師,於是雙方都在追討,兩方都要他的命。

  「寒天先生……」

  「我什麼都沒有了,鬼雨。你知道嗎?什麼都沒有。」白寒天看著遠方。鬼雨卻莫名的希望能找一間乾淨的旅館,讓他為白寒天洗淨身上那套白色袍子。

  「我不是你有的嗎?」鬼雨憂傷的問。

  「你?」白寒天微笑著看他:「好鬼雨,你這傻孩子……無月怎麼會把你賣給我呢?」

  「寒天先…」

  語音未落追兵已至,從四面八方射來的弓箭與攻擊性法術鋪天蓋地而來,鬼雨驚慌的將白寒天擁進懷裡倉皇奔跑,但同時面對兩方追殺,縱然他是不會累不會痛的蝶人形,又能逃到哪裡去?

  什麼武藝什麼法術,如今什麼都派不上用場,心死的白寒天只是任由鬼雨護著他奔逃,黑色眼瞳裡全是絕望。

  也許,這個世界不允許人們擁有希望。

  終於甩掉追兵,終於停下喘息,鬼雨顧不得自己身上的損毀,低頭查看白寒天的傷勢。

  一見之下,他卻驚得幾乎要落淚。

  兩支利箭插在白寒天身上,一隻在背部,一隻在肩膀;如果單只是利箭要不了命,真正讓鬼雨絕望的是箭上的法術與毒藥,他不曾學過如何解開法術,也不曾學過對毒藥的知識,對此稍微有些研究的白寒天早對世界絕望,完全沒有動手救命的打算。

  「你只不過是個玩偶罷了,何必同情我,趕快去報廢才是正途……」輕輕喘息,白寒天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的努力到頭來竟全付諸東流,為祖國拼命到最後卻被當作敗戰關鍵而即將面臨處刑,所有的人都將只會知道他是害得柳月國戰敗的禍首,不會知道他對國家的心意。

  「寒天先生,這種時候別鬧彆扭……」鬼雨小心翼翼的摟抱那具開始失去溫度的身軀,語氣顫抖;他從不知道像自己這樣的人形也會感到恐懼,但他真的不願意失去。

  「我才沒有鬧彆扭呢。」白寒天依偎在鬼雨身上,聲若嘆息:「我學了這麼久的魔法,到頭來還是什麼也不能做……我要這魔法幹什麼?」

  「我們不是成功消滅他們一半的魔法師軍隊了嗎?」

  「同時也折損自己一半兵力。」

  「寒天先生……」看著白寒天越趨蒼白的臉色隱隱泛青,鬼雨更用力的擁抱他,卻明白感受到空手捧沙的無奈。白寒天的生命就像細小的沙粒,從他的指縫間溜走,無力挽回。

  「鬼雨,好鬼雨……你就走吧,雖然失去了我這個主人,但憑你這麼優秀,一定可以很快找到買主的……」伸手輕輕滑過他的臉。鬼雨忽然想到,這是白寒天第一次對他做出這麼親密的動作。

  於是他哭了。

  於是他笑了。

  「寒天先生,一只蝶,只侍奉一個主人。」鬼雨說。

  白寒天的手停在鬼雨眼角,一次又一次,輕輕撫觸。

  「………蝶……也會哭的嗎……?這麼溫暖的眼淚,是為我而流的嗎……」眼神渙散無法聚焦,到底那雙眼睛看見了什麼呢?

  「寒天先生……」泣不成聲泣不成聲,從未想過別離會來得如此迅速如此痛苦,從未想過失去的感覺如此難受,原來這就是戰爭,原來這就是戰爭。

  「回家……對啊,等這場戰爭結束,我們就回家吧……那裡要有溫暖的陽光和翠綠的草皮,你替我收拾被我弄亂的房間,我在研究室裡讀書……」氣息奄奄,恍惚中似乎看見死神黝黑的鎌刀輕輕落下,原來無論是人形或人類,面對死亡與崩壞時都是如此無力。

  如果毀壞他可以換回白寒天,鬼雨知道自己不會猶豫。

  「寒天先生……」然而現實如此殘酷,他只能抱著白寒天逐漸失溫的身體,哀哀低泣呼喚他的名。

  「真奇妙……你明明不是人啊……」一切靜止在最終的微笑裡。白寒天再也不會說話不會走動,他的時間永遠定格在這個晚夏裡。

  蟬鳴唧唧,風吹起沙粒緩緩飛舞,誰能看見風中有眼淚滴落?

  「寒天先生!」



  「然後,怎麼樣了呢?」又是一個冬天,青月坐在最喜歡的躺椅上緩緩喝茶,白色熱氣從杯口緩緩上升,裊裊在空中劃出許多圖形,而後消逝。

  「不知道。」無月輕輕把玩手中的水果,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我們永遠失去了白寒天的訊息,以及,他的鬼雨。」

  「我不懂啊……」青月看著天空,彷彿那片湛藍能給他解答:「這樣哀傷的東西,為什麼我們要不停的製作、不停的販賣呢?」

  「也許因為戰爭本身就是悲傷的吧。」無月溫柔的回答。



  「──下次,還有哪一個蛹會蛻成悲傷的蝶呢?」

  而陽光靜靜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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