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凜冬將至

　　傳言悄悄地發酵。

　　不存在了的薩特伊爾曼家族，是因為他們妄想以人類的力量掌握魔王，在夢羅克甚至都尚未恢復元氣的今天，傷痛未遠，他們卻已經打起了那種禁忌力量的主意，想要藉助那毀滅性的力量擁有夢羅克，卻陪葬了自己家族。那樣妄想掌握人類所不能掌握力量的家族即使已然滅亡，卻也遭到人們無情的訕笑和鄙視。

　　看呀，那只餘焦黑殘土的遺址，就是妄想掌握惡魔力量的薩特伊爾曼。當空氣中的血腥味散去，他們愚蠢的失敗仍會刻印在人們腦中深深。看呀，那曾經如此龐大而輝煌的家族，如今只剩下幾個散落在外的遊子，而他們從此失去了自己的根，成為萬人唾罵的對象。看呀，他起了高樓又塌，只是短短幾個眨眼間的事。

　　薩特伊爾曼家族的嘗試並不是很成功。他們費盡心思從時空裂縫中召喚出來的魔王分身只有一個，而且根據現場勘查判定，那個魔法陣被破壞得是再也無法使用了。當由這次意外受到牽連的卡薩布蘭家家族和洲際警備隊一起發表這樣的研究報告時，夢羅克的人們都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雖然只有一個，強悍的魔王分身依然造成了夢羅克嚴重的創傷。首當其衝的卡薩布蘭加家族因為現任當家的領導得宜，所以除了硬體設備的損毀和檔案遺失以外，幾乎沒受到什麼傷害。在泥怪侵襲的意外中喪生的下人和員工們，卡薩布蘭加家族也給予了優渥的殉職補貼。

　　來自中央城與各地的補助救援也陸陸續續送到，在那個活該受詛咒的薩特伊爾曼家族已經滅族的今天，夢羅克地方由夢羅克的首長和卡薩布蘭加現任當家薩爾一起對來自各界的救援表達感謝，並承諾會用最快的速度重建受到災害的夢羅克。

　　「我實在很煩重建這些檔案資料庫。」索諾拉輕輕咬著裝在筆上的波利，一邊嘀咕著一邊看著報表。

　　「有什麼辦法，當家不是說了，勝者決定歷史的書寫方向。」阿席斯一邊檢視著報表，一邊思考應該怎麼修改。

　　一旁的巴丹吉林安靜的塗改文件，不發一語。

　　卡薩布蘭加是一個很大的家族，在夢羅克發展已久的他們，除了領取來自中央給予的貴族的俸祿以外，同時也藉由地利與自衛之便，發展軍火走私和其他商業行為，目前做得最大宗的，算是軍火與偵信這塊；在暗殺或竊盜方面，由於夢羅克已經有了歷史悠久的刺客公會，所以卡薩布蘭加家族並沒有打算與他們搶奪這個市場。

　　在夢羅克第一大的刺客家族消失的今天，索諾拉原本建議既然如此就乾脆吃下原本由薩特伊爾曼家族獨占的刺客市場，但這個提議被薩爾否決了。原因是既然夢羅克最大的特色與最多人選擇的職業是刺客，那麼身為魔導家族的卡薩布蘭加，最好就不要表現出太強烈的企圖心與欲望。

　　但相對的，紅蠍家族消失以後，所留下來對於夢羅克水溶液與其他方面的專利、和他們的商業市場、政治人脈，就理所當然應該由卡薩布蘭加家族來吃下。趁著普遍大眾對這次無辜受災的卡薩布蘭加家族同情尚未消失以前，他們要用最快的速度掌握並且穩住薩特伊爾曼家族留下來的真空，只有這個時間裡沒有人會苛責他們的舉止甚至不會阻止他們，但這個時間很短，頂多一兩個月，大眾對卡薩布蘭加的同情就會消失。所以在這之前，他們只能更加拼命去掌握這些訊息和資源。

　　也因此他們幾個最近都加班到三更半夜，甚至在目前暫用的本家宅邸裡面過夜。雖然很辛苦，但作為當家的薩爾不但要處理公文，還要帶著茉伊拉出席各種大小的慈善聚會募款晚宴表達謝意上台演講什麼的，每天忙到回家的時候只能直接躺在床上睡覺，然後過幾個小時又得跳起來繼續處理。

　　「當初建議當家重新整理來往契約交易的到底是哪個人……」看報表看得頭暈眼花決定休息一下的索諾拉往後一躺靠在椅背上，厭煩的揉了揉眼睛。自從薩爾上任成為當家以後，就規定每份公文與來往契約書都要在目前所使用的別館保存一份相同的文件，期限是十年。所以雖然本家炸得只剩下一半，但其實十年內的所有文件他們手頭上都還找得到副本。

　　但外界沒有人知道他們其實保留了副本。大家都以為那些文件隨著泥怪的侵襲而消失，所以有些契約便會有人想要賴帳，或是根本不承認曾經有過契約的存在。為了防止這種狀況所造成的損失，也為了想要忽視某些當時逼不得以定下的契約，這幾天薩爾身邊的心腹政務官們忙得昏天黑地，不斷將契約修改得對自己這方有利。

　　「好像是當家。」阿席斯也把報告放到一旁，口氣滿滿是「你有膽子就自己去跟當家抗議好了」的表情口氣看得索諾拉一肚子悶，而那唯一的女性政務官用塗著鮮豔指甲油的纖細手指拿起搖鈴，叫來了下人：「送份下午茶過來。」

　　「我也要。」「我也是。」

　　「我去找當家。」索諾拉拿著報表站起身，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讓下人通報了。

　　走進書房的時候他看到薩爾和茉伊拉因為他的來到而停止對話。索諾拉有禮的對茉伊拉點點頭而對方回禮，這讓他很不能理解，但同時也覺得心口暖暖的。他們的老闆向來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娶了妻以後，意外的越來越像個人，會吃醋、會獨占、會疼老婆，想起剛剛撤退時，薩爾握茉伊拉的手好緊好緊的畫面，索諾拉就覺得開心。

　　簡單向薩爾報告過進度後，不想打擾他們夫妻相處時間的索諾拉一個躬身又退了出去。能夠夫妻相知，也算是人生最大的樂事了吧？一直以來把自己的全部奉獻給家族的薩爾，也能夠娶到一個這麼合心合意的妻子，某個層面上來說，或許也算是上天給他的補償吧。雖然不是那麼相信神，但如果真的有那個東西存在，索諾拉現在倒是很想好好地謝謝祂。

　　看著索諾拉走出去，薩爾憂鬱的嘆了一口氣。雖然不幸中的大幸是重要人員沒有傷亡，但百廢待興，事情說得不好聽一點，那是一地雞毛，偏偏白百合家族雖然身為本次災難的受害者，卻因為身份地位的關係而被要求參與賑災活動，不但要出錢，還要出力；有時候他會覺得，平民百姓什麼都不懂還真是幸福啊，什麼都不懂，就是什麼都不用負責，就算受災了，也只要兩腳一開，等著別人來給飯吃就好。

　　茉伊拉靜靜坐著，看薩爾起身，嘆氣，走到窗戶前。在索諾拉進來以前，其實他們也沒在談什麼事，只是和平常一樣，薩爾坐著做自己的事，而她坐著，看薩爾做他的事。偶爾他們會交換一下言語，偶爾茉伊拉喃喃自語。其實她說的很多話都並不怎麼重要，那種時候，說出來的多半都是些瑣碎無聊的片語，也不是很在意薩爾聽與不聽。例如說，總是習慣喝牛奶的杯子摔破了，該換一個了；例如說，今天去花園賞花的時候，發現花上有一隻好可愛的瓢蟲在爬呢；例如說，舊屋的重建工程，不知道什麼時候要開始動工呢；例如說，最常穿的那件衣服，有些鬆了，最近想找時間補一補呢。

　　大部分時候薩爾沒有回應，只是有時候，薩爾突然做的回應，總是會讓茉伊拉偷偷在心底又驚又喜。

　　而現在，索諾拉來過以後，走到窗邊的薩爾背影看起來那麼疲憊，帶點滄桑的決絕。茉伊拉不是不知道別人怎麼說這個男人，她知道薩爾的行事作風狠毒凌厲，能夠逼死對方，就絕對不會留任何一點哪怕細微如髮的活路。只是大部分時候，精於算計的薩爾總是很意氣風發、或是很陰險狡詐的做出決斷，茉伊拉看著薩爾單薄的背影，突然走上前去，輕輕靠在了薩爾的背上。

　　而那個精明狡詐的超魔導師微微一驚，便放鬆了下來，感受妻子貼在自己背上時，帶來的微微暖意。那雙略顯冰冷的小手隔著衣服，便感覺不到她的微涼，而只讓人覺得無比柔軟；長久沒有握住武器的手已經變得細緻，薩爾是知道的。而那樣溫柔纖細的女子，在危急時刻拯救了他的性命，拿起許久未拿的武器，為了他，幾乎不顧性命。

　　「茉伊拉。」薩爾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突兀的開口。

　　「是。」而那個細細的聲音，總是在他每次呼喚時，婉約的回答。

　　「這裡是夢羅克，沙漠，夢羅克。」或許連薩爾自己都不明白，喂什麼藥在這時候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但也許，這些文字存在他的心裡已久，久到連他自己都茫然失措，以為從不曾有這些想法，卻猛然在這一刻發現，那些文字不過是被他刻意遺忘了而已：「白百合的祖先在四百年前遷移過來，來到這塊又熱、又乾燥、又充滿荊棘與風沙的土地上。遷移過來以前，我們的家徽只有白色百合，那些荊棘，是夢羅克的荊棘。」

　　茉伊拉靜靜的依偎著他，聽薩爾逐漸變快的心律。

　　「茉伊拉，妳知道嗎？我從來不愛這個地方，縱然我在這裡出生，縱然我的家族已經在這裡發展四百年。」那是一種怎樣的糾結，連薩爾自己都說不明白。彷彿要一次說完那些噴擁而出的東西似的，他的語速逐漸加快，並開始急促起來：「這是個遭詛咒的地點，最差勁的區域，貧脊的土地、絕望的人群、還有充滿毒素的怪物……事實上，我恨這個地方，我恨透了夢羅克。」
　　茉伊拉伸手環抱住薩爾的腰，閉上了眼睛。

　　「這個地方如此貧脊，如此充滿荊棘……但白百合家在這裡扎根、在這裡茁壯、在這裡成長……我是白百合的當家，我能恨這個地方，卻不能丟下家族。在荊棘裡茁壯開放的，必然是我白百合……這樣惡劣險毒的土壤，真能孕育出潔白的白色百合嗎？我這麼憎惡這塊土地，卻又不得不擁抱他嗎？」

　　那樣淒絕的言語。茉伊拉想。

　　她是知道她的夫君的。那樣一個高傲、精明、不擇手段、事實上卻又比誰都用情至深、責任感至重的男子。彷彿這個家族就是他的命，而他是白色百合底下，那些緊緊抓著泥土、企圖吸取所有養分的根。並不漂亮，也不華美，更沒有什麼好的名聲，但薩爾從來不覺得這些有何重要，那個瘦削的男人永遠只會抿緊了嘴唇，在一張又一張的文件裡，堆砌一個又一個陰謀。

　　他是那麼那麼的恨這塊土地，卻又那麼那麼的愛這塊土地。茉伊拉明白薩爾這次的行動有很大一部份不是要痛打落水狗，而是心痛於居然有人妄想以毀滅來破壞這個地方，不捨於這個已經受盡苦難的城市被破壞更深。她是知道的，薩爾對他認定屬於自己的東西總是有著非常強烈的佔有慾和保護欲，對妻子是，對孩子是，對家族是，對這個他已經認定，是自己故鄉的夢羅克，更是。

　　有多深的愛，就有多深的恨，薩爾永遠痛心疾首於這個地方的乾枯，卻固執地將根更深入這個地方。沒有水，就將根深深扎入地底，直到終於汲取一泓清泉。

　　這樣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薩爾的右手帶著長期握筆磨出來的薄繭，輕輕摩挲茉伊拉的手。

　　「薩爾。」

　　「什麼事？」

　　「我新燒了杯子，今天晚上，用那個喝熱牛奶吧。」

　　「唔？嗯。」

　　用那個舊家泥土燒出來的杯子，那個原本是書房的土地，那個你出生你成長你處理公務你繼承白百合家你的故鄉你的夢羅克的土壤，燒出來的那個夢羅克顏色的夢羅克的杯子，喝一杯溫溫熱熱、加了蜂蜜的牛奶。

　　一定會做個美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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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拖了幾百年，終於把他給寫完了。（抹汗）
雖然與RO本身設定有很多不符合的地方，不過，就我自己的立場來說，我還滿喜歡這篇的。
我喜歡薩爾這樣個性的男人，也喜歡小茉那樣性格的女子。
雖然是BG，不過我寫的愉快程度其實也不下BL吧。
終於把這篇結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啊雖然，雖然他們的故事一直都在進行。

有點考慮把薩爾和小茉的故事收一收，也許年底出一本薄薄的本子，自己紀念一下。
不過，一切都還在思考的階段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