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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夜晚其實星空燦爛。
接到邀請卡的時候,翡冷翠其實是很為難的;那個玫瑰花苞一樣的女孩子在兩年前對他說喜歡,而他當時很慌亂、很委婉的拒絕了,意思卻似乎有些被曲解,貝利露那時候倔強又難過的神情好像是剛剛才發生的事一樣還在腦海裡那麼清晰,要他等著她……
那天之後好像一切都恢復原狀,粉紅色的女神官對待自己的方式就和普通朋友一樣,除了那雙眼睛。
也許自己太輕忽了女孩子的心意,也許這麼想對女孩子很失禮,但是不管怎麼說,翡冷翠都沒有自己能夠給貝利露幸福的自信。他知道該怎麼讓別人得到幸福,他知道該怎麼去推其他人、讓他們往會幸福的道路上走去;但是當那個要被推動的人換成自己的時候,他卻突然覺得前途茫茫,伸手而不見五指的慌亂。
「去年都參加過了,應該沒什麼太大的關係吧……」翡冷翠搔了搔頭,不知道該怎麼定義自己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緒;如果真的怕自己不能帶給對方幸福,就應該當機立斷的斬斷一切來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兩個人曖昧的你來我去,還在表面假裝只不過是朋友。
明知如此卻只是在內心譴責的自己也是很糟糕的啊……畢竟是個男人,被可愛的女孩子倒追的心情真是複雜得要命,又得意自己的魅力又擔憂對方的選擇,想推開又捨不得,男人果然本質上就是個犯賤的動物……
在這種亂七八糟的心情下,翡冷翠替貝利露挑選好了禮物。
既然兩人表面上的關係只是朋友,禮物自然不能選得太高貴;翡冷翠想來想去,其實最後還是只能承認自己沒有半點創意的選擇了珠寶類的裝飾品。那是一朵玫瑰花苞造型的胸針,深酒紅色的花瓣邊緣繞著一圈燦金色的邊,細細的酒紅色花莖底下連接著兩片翠綠色的葉子,花苞將開而未開,象徵過了這個生日以後即將成為大人,卻仍不脫少女稚氣的貝利露。
訂做的時候翡冷翠被國王企鵝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給弄得渾身不自在,講完了胸針的意義之後對方意味深長的沉默更是讓他幾乎想轉身逃走,只是最後平常喜歡刁難別人還喜歡亂抬價的國王企鵝居然沒有說什麼刻意調侃的話,兩天後交出來的成品更是令他驚豔得連眼睛都幾乎要睜不開。
「成本價,這個胸針五十萬。」那時候國王企鵝這麼說著,而翡冷翠捧著剛剛完成、尚有餘溫的胸針,訝異的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深綠色絲絨盒子。他知道那些燦爛的顏色是國王企鵝不惜成本拿屬性原石下去打造的,縱然變成了花的形狀、變成了葉子的形狀,火與地的元素精靈依然活潑的在寶石周圍跳動,精緻得讓人幾乎要以為這是個夢。
五十萬的這個胸針,確實是幾乎要不算進手工的成本價了。後來翡冷翠和國王企鵝討價還價了一陣子,最後才以七十萬成交。
「沒追到不用回來了啊。」國王企鵝把錢放進袋子裡,懶洋洋的對斐冷翠揮手。
「我可不能耽誤了人家女孩子的大好青春啊。」翡冷翠捧著那個深綠色的絲絨盒子,強笑著回應。
「誰耽誤誰還不知道呢,」國王企鵝的動作頓了一頓,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冷笑起來:「在我看來,你讓人家等了這麼久,才真的活該千刀萬剮。」
而翡冷翠往斐楊走去的時候,想著國王企鵝的這句話;聽起來似乎在說他和貝利露的狀況,但又像是在講他自己。就斐冷翠所知,國王企鵝和安提利姆的交往似乎也已經毫無進展的拖了好幾年,或許,那句話其實是有雙重的涵義?那個少年……不,現在是青年了,其實用自身的處境,在對他暗示什麼嗎?
但是未來卻如此的惶恐啊……
翡冷翠抱著滿腹心思踏入了宴會會場,原本的公會大廳被滿滿緞帶和花朵裝飾得幾乎看不出來原本的建築,而那個粉紅色頭髮的嬌小神官,笑開了一張玫瑰花瓣似的粉嫩小臉,有些羞怯但很愉快的接受著大家的祝福。
禮物、蛋糕、……還有,眾人的寵愛,一樣不缺呢。
翡冷翠笑了笑,從容的走上前去,像個朋友似的,把手上那個絲絨盒子送給貝利露。
「祝你生日快樂,謝謝妳邀請我來參加宴會,希望妹妹可以一直都這麼幸福。」翡冷翠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而沉穩的這麼說著,然後那個女孩在大家的慫恿下打開了禮物,發出讚嘆的小小驚呼。
能夠讓你愉快的話我也就滿足了呢。翡冷翠笑著對貝利露行了一個花俏的禮,像是沒看到對方想對自己說些什麼表情似的旋身走了開,花蝴蝶一樣的滑行到了比較寬敞的地方,拿起他心愛的魯特琴唱了起來。
他是故意的。故意逃開了似乎想對他說什麼的女孩,故意逃得遠遠的,以為這樣女孩就可以忘記他這個詩人,女孩應該要跟王子在一起,而不是和他這個除了一把琴以外什麼也沒有的落魄弄臣。
宴會進行得很愉快。
唱著歌、說著笑話、和大家打鬧,偶爾偷眼看看那女孩,時間其實過得很快;當翡冷翠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十點,他於是向貝利露和他們公會的會長告辭。
冬夜的空氣其實很冷,翡冷翠把魯特琴夾在手臂和身體之間,呼出白色霧氣的時候,看見今夜的星光燦爛;璀燦得像是灑滿了黑天鵝絨的鑽石那樣的星星一明一滅,那條乳白色的銀河像是絹帶一樣橫在夜空之上,而他眨了眨眼,覺得雙眼有些乾。
今天晚上的戲演得還可以吧?跳樑的小丑,有足夠的娛樂效果吧?……一定有的,因為他翡冷翠啊,可是個成功的詩人呢,詩人的絕技不就是隨時都要演什麼像什麼嗎……隨時隨地呢。
翡冷翠張口哈著氣,突然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那樣細碎的步伐還帶著裙踞摩擦的小小聲響,在乾燥而寂靜的夜晚裡顯得格外清晰而響亮。
「……唔……翡冷翠,等我一下……」貝利露一邊喊著,一邊有些微喘的跑到了停下腳步的翡冷翠身旁;少女白嫩的雙頰因為跑得急了而紅噗噗的,雖然沒有燈光,但今夜的月光澄澈,翡冷翠看見汗水從少女臉上滑過,而他想著冬天的夜晚這麼冷還跑出了汗,要是感冒就糟糕了。
「咦?壽星怎麼跑出來了?宴會不是還沒有結束嗎?」翡冷翠看著貝利露,很刻意的避開了話題:「快回去吧,讓大家發現壽星不見了的話,就不好囉。」
「沒關係的,大家玩得很開心。」貝利露站直了身子喘了一口大氣,像是這才緩過勁似的搖了搖頭,露出淺淺的微笑:「你已經要回去了嗎?」
「嗯,我是住宿舍的喔,太晚回去的話,會給其他人添麻煩的。」翡冷翠客氣的回應,卻在心底發現自己居然如此無力,面對少女帶著不願意他離開的微笑的這個時候,他居然連找藉口的力氣都擠不出來:「今天的宴會我玩得很愉快喔,謝謝妳。」
而貝利露又搖了搖頭,笑容裡卻多了一絲羞怯。
「我才要謝謝你來參加呢,禮物……我會好好珍惜的。」
「你能夠喜歡禮物是我的榮幸呢,別針能夠被像妹妹這麼可愛的女孩子珍惜,它一定也會很高興吧。」翡冷翠點了點頭,對貝利露行了個脫帽禮:「那麼,可愛的女士,請容我先行告退囉,要不然小鹿還要等門呢。」
「啊……等等!等一下!」眼看翡冷翠把帽子戴了回去似乎想轉身離開,貝利露一個緊張之下伸手死死抓住了對方的袖子,故不得對方訝異的視線,像是豁出去了似的開了口:「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而翡冷翠覺得這句話像是個威力十倍的十級隕石,轟隆隆把他的思維連同腦袋炸成一片亂七八糟的廢墟。
「……呃……是、是啊……」所以呢!所以呢!所以你不是小孩子了以後呢!你想說什麼!什麼都不要說啊!我什麼都不想聽啊!不要這麼無辜的說出這種會讓人一瞬間想歪的話來啊!這句話的下流暗示意味有多重你知道嗎啊啊啊清純如貝利露哪可能知道啊是會想得這麼低級的自己的錯啊翡冷翠你真不要臉快點回神啊妄想個什麼……
「已經是大人了,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就會更多,從今天開始會更加辛苦呢。」咳了好幾聲才有辦法好好說話,翡冷翠強裝著鎮定,死死壓抑著聲線不要發抖:「我相信妹妹沒有問題的。」
死死抓著他的袖子,貝利露像是沒有聽到翡冷翠那些敷衍的話一樣,自顧自的開了口,說得又急又快,像是不說這麼快,眼前的那個人就會跑掉了一樣。
「這、這兩年我努力的學習很多事,希望自己變成很棒的女人……」
不要繼續用這種話講給我聽!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可是我會想歪啊!大人的世界比你能想像得更加骯髒啊快放開我!這是精神上的凌虐啊我不要聽連自己在講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對我說他努力成為很棒的女人啊!翡冷翠快把你的骯髒思想通通關起來啊!不要去想是哪裏很棒了啊啊啊啊…………
「現在……現在也已經有勇氣再對你說一次……」發覺對方已經沒有逃走的意圖,沒有發現眼前男人腦海中的世界大戰,貝利露羞怯而緊張的抬起頭來,焦慮得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我對你的心意沒有改變,我……喜歡你。」
如果說剛剛的話語只是讓翡冷翠內心不斷暴走,這句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告白,則是讓他腦子徹底停止運轉。
也許他們互相凝望了很久,也許又只有那麼一下子,檸檬黃的月光溫柔的灑落在冬夜裡,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都堅持著照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以及,他們凝望的那個人的目光。
或許是認定翡冷翠的毫無回應是因為他被告白嚇到,也或許是少女本來就是個一定要堅持到底的人,沉默復沉默以後,貝利露咬了咬嘴唇,看進了翡冷翠那雙綠色的眼睛裡。
「我沒有要你改變什麼,只是希望能待在你身邊而已。翡冷翠……我,我希望你快樂……」少女的表情有著甜美的溫柔,像是捨不得似的,低低的說著翡冷翠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人這樣對自己說的話:「如果能讓你感到幸福,露出真心的微笑……這樣子,我就很滿足了……」
而翡冷翠突然苦笑了起來。
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了,原來還是沒有嗎?對自身存在的不安感,隨時都會失去現在日子的踉蹌,原來都被這個女孩子看在眼裡了嗎?
可是,不就正是因為這樣,才不希望她愛上自己的嗎……?不就是因為,自己連幸福是個什麼模樣都無法想望,所以更加無法相信這樣的自己也可以帶他人幸福的嗎?這樣聰慧、早熟、善良而溫柔的好女孩,曾不曾看過人世間底層的險惡?知不知道他那些跌跌撞撞的過去?
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被別人捧在掌心啊,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幸福的慶祝著自己的出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像她一樣,如此堅定無畏的,相信不管是誰都可以得到幸福。
「……妹妹……」翡冷翠壓低了回憶帽的帽沿,連聲音都無法偽裝開朗,帶著和回憶一樣沉重的苦澀:「跟著我這種沒出息的男人,不會幸福的……哦?」
「翡冷翠……」貝利露定定的凝視那個突然間失去了所有偽裝出來的爽朗的男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似的,忍不住伸手想要安慰那個也許有著許多傷口的男人:「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已經很幸福了啊……」
而翡冷翠輕輕握住了貝利露的手,發出低低的苦笑。
「妹妹……愛情不是只要有愛就可以的,雖然我也很想就這麼答應妳,可是,我真的可以嗎?……我不知道呢……」
「翡冷翠……」突然被握住了手讓貝利露有些害羞,臉上也浮起了一層紅雲:「沒試過怎麼會知道呢?我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讓你快樂,可是我會努力的,所以不要這麼快否定自己,好不好?」
「……我真的可以嗎?妹妹,」翡冷翠淺淺的、很淡很淡的微笑起來:「妹妹,惹哭大叔,是不好的行為喔。」
「嗯……」貝利露眨了眨眼,很可愛的微笑起來:「我想看的,是你的笑容啊。」
「可是我現在又是感動又是幸福,都快要哭出來了哦,怎麼辦才好呢?」翡冷翠假意的抽了抽鼻子,卻突然想起了那些關於自己的過去的事;遲早的會知道的吧,如果真的要交往的話……那些並不愉快的往事,那些低下的出身,那些……不被祝福、與不被期待的記憶。
「我會在你身邊陪你的。所以沒關係的。」貝利露信誓旦旦的這麼說著,而翡冷翠終於忍不住的嘆了一口氣。
就說出來吧,那些並不光采的過去。貝利露是好人家的女孩,卻偏偏喜歡上了自己;如果不說出來的話或許等同欺騙,如果這些過去被知道了也許會被捨棄。可是,如果不說出來的話,他又要怎麼面對這雙純粹而乾淨的眼睛?
「妹妹……大叔我啊……」握著女孩的手有些顫抖,翡冷翠遲疑的看著少女:「……我啊,是個很倒楣的男人喔……」
不被期待的出生、不受祝福的回憶、沒有人會關心自己的童年。身為下級妓女的母親原本以為可以成為富商的小老婆而執意生下他,卻在他出生後才知道對方並沒有迎娶小妾的意思,所以童年的翡冷翠不但沒有受到過溫柔的照顧,反而是在鄰居偶爾的幫助之下才活了下來,連名字都是長大以後,才自己替自己取出來的。
成為詩人的契機其實只是為了想逃離那個地方,那個讓他深深愛著、卻又深深恨著的,不是故鄉的故鄉。他從未知曉過所謂的溫柔情感,收他為徒弟的師傅充其量也不過就是想找個可以幫自己打雜的小夥子,除了吃穿無虞之外,師徒間除了授課甚至沒有多餘的話語;要怎麼做才是溫柔的呵護呢?要怎麼做才能讓自己喜愛的人透過自己的手獲得幸福呢?那種從未擁有過的東西,他有辦法給予出去嗎?不被期望、不被需要、從未有人正眼看過的自己,真的有說想要獲得幸福的資格嗎?
「翡冷翠……」貝利露怔怔看著用茫然的表情敘述自己過去的男人,突然明白這不只是他第一次聽到翡冷翠的過去,同時也是翡冷翠第一次對別人提到自己的過去;那樣茫然無措的神情如此空白,翡冷翠失去了很多很多東西,卻從未失去過那顆溫柔的心。為什麼呢從黑暗的泥沼中爬起來人,卻依然堅定的伸出手擁抱著光明?
「……我不會丟下你的,相信我。」憐惜與心疼讓貝利露一瞬間連羞怯也忘記了,只覺得那個茫然的男人是個需要安慰的孩子,只覺得對受傷的心來說,最需要的是不捨與憐惜的擁抱:「我會努力讓你幸福的……真的……」
這樣一個純淨而溫柔的少女啊……。翡冷翠輕輕擁抱住那個因為心疼他而想安慰自己的嬌小身軀,語氣裡又拾回了習慣性的嘲弄。
「不是要你同情我的,妹妹。」翡冷翠微笑了起來,淡然的嘲諷著自己:「我只是擔心,像這種低三下四的傢伙,是不是根本不能夠給妳幸福呢……」
在貝利露想開口以前,翡冷翠輕輕搖頭阻止了少女的發言,微笑很淡很淡,和平常那種或張狂或輕浮的笑容完全不一樣。
「……我會盡全力的努力,雖然我並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夠給妳幸福……所以,請你要隨時提醒我,讓我不要走錯了方向,好嗎?」
「嗯,我會的……」似乎被對方感染了微笑似的,貝利露滿臉通紅的把臉埋進翡冷翠的懷裏,語氣已經不知不覺帶上了哽咽:「好高興……我現在就很幸福了……」
「傻瓜,哭什麼呢?」翡冷翠淡淡的說著,擁緊了懷裏的少女,卻連自己都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雖然沒有自信,但是可以從現在開始學吧?從現在開始學習著要怎麼保護、要怎麼把幸福給予出去,是來得及的吧?他做得到的吧?能夠……讓她幸福的吧?
「……我很擔心被你拒絕嘛……」貝利露抬起了臉,水汪汪的眼淚在眼睛裡滾啊滾的,死也不讓那抹霧氣落下:「我好怕你討厭我……」
「我只是……對不起。」翡冷翠嘆了口氣,第一次有種如果是為了懷裡這個人的話,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她能夠幸福的高興微笑,怎麼樣都可以的心情:「我以為我不能給妳幸福,總覺得妳應該要跟……更能給妳幸福的人在一起,會比較好吧?」那眼裡的水霧如果不願意落下的話,就用吻來抹去吧;翡冷翠輕輕的啄吻著貝利露的眼角,細碎的親吻有些發癢,而少女咯咯的笑了起來。
「我、我我我已經很幸福了!」抱著那個得來不易的戀人,少女信誓旦旦的說著。
「我也是。」而他微笑。
至於隔天發現妹妹居然被拐走的札伊特是怎麼帶著五十個箭桶去公會宿舍找翡冷翠算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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