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這是發生在魏仲賢大六、楚戈研二時候的事情。


那天如同最近,是剛開始變冷沒多久後的冬天;研究所二年級的課業其實很繁忙,特別是已經面臨田野壓力、即將在研三到花蓮山區做田野調查,準備寫論文的時節,楚戈最近和心愛的情人實在沒多少聚頭的時間,一方面是他忙著拓展自己的田野人際所以忙著跑山區(連假日也不得閒),一方面是魏仲賢在醫院的實習也越來越忙;不愧是醫學院的秀才、醫師世家出來的人,魏仲賢在醫院的表現完全不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也讓許多醫師對他讚譽有加。兩人的交集頂多是碰到了點點頭,生疏得簡直就像陌生人;就算住在同一間寢室也沒有拉近彼此的距離,因為他們多半都忙得很,一回房間倒頭就睡,根本沒時間注意對方。

如果這一次,不是楚戈晚上沒事所以回房,魏仲賢也剛好要回寢室拿東西準備陪醫師回診,或許悲劇就會這麼發生。

等到魏仲賢注意到楚戈樣子不太對的時候,後者大概已經回房間三個小時了;捲曲著身體縮在床上的楚戈面孔死白,冷汗像是不要錢一樣死命滑落,把床單都浸濕了一大塊,手死命的捂著肚子卻完全無法止痛,很少皺起來的眉頭皺得死緊,用力咬著的嘴唇不但沒有泛紅反而發白。

看著倒臥在床上,痛得發抖的楚戈,在各科之間跑來跑去實習的魏仲賢反而慌亂了起來;各種下半身可能會發生的疾病亂轟轟的在腦袋裡跑來跑去,從腹膜炎到大腸癌、從前列腺發炎到尿道結石,慌亂的他甚至有一度懷疑是疝氣,各式各樣的解決方法、不同疾病的門診類別和醫師名字在腦袋裡就像壞掉的唱盤一樣不停跳針,顫抖的手卻只做得出拿起手機撥號送急診的動作。就算是被稱做醫學系秀才的他,面對自己心上人的疼痛,卻比一個對醫學絲毫沒有了解的人,還要來得慌亂。或許真是關心則亂,看著楚戈痛得臉色發白卻依然要對他擠出笑容的模樣,魏仲賢只覺得胸口發酸,好像一眨眼就要落淚。

直到陪著楚戈進了急診室,看到熟悉的儀器和醫師的面孔,魏仲賢才忽然大夢初醒一般的冷靜下來,握著楚戈的手也鬆了(直到那時候他才看到楚戈的手被他握得好紅好紅,忍不住心疼了起來,同時也責罵自己的慌亂)。

「唉呀這是盲腸炎嘛,怎麼這麼嚴重了才送過來?」值急診室的醫師是個高雄人,喜歡在語尾加莫名其妙完全不必要語助詞的習慣老是改不過來,平常聽起來覺得很煩的語助詞此時聽起來居然有莫名的安心感,魏仲賢看著醫師死性不改的在楚戈肚子上壓來壓去壓得楚戈哇哇大叫,忍不住放鬆了下來。

「很難得看到你這麼緊張哦,是說怎麼沒發現是盲腸炎?不像平常的你。」醫師笑著看了看因為放鬆下來而有點腿軟的魏仲賢,因為喜歡抽煙而有點發黄的牙齒現在看起來親切得好可愛。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握緊了拳頭,魏仲賢看著痛得臉都扭曲的楚戈,咬著牙說出近似告白的話語;原本以為自己不過是習慣了他的愛情,原本以為他對自己無足輕重,為什麼自己總是對愛情這麼遲鈍呢?每次都在惶恐著要失去他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在自己的心底佔據了這麼大的份量。楚戈原本痛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在聽魏仲賢講出這些話後忽然吃吃的笑了起來,還很裝可愛的對他虛弱的咩了一聲,聽得魏仲賢又好氣又好笑。

「這樣喔,我能夠理解啦,小魏你平常都不笑,我還以為你都沒有朋友咧,原來有一個感情這麼好的喔。」醫師爽朗的笑了笑,然後推著楚戈的病床往X光室走去:「我要看一下X光來知道這個少年仔的盲腸怎麼樣了,小魏來幫忙嘿。」

「好。」魏仲賢接過護士遞來的白袍披在身上,就跟著走了過去。

「當時真的差點嚇死,我還以為自己會死掉──」很多年後,健康得到處亂跳、在世界各地跑來跑去的人類學家楚戈拿著啤酒坐在神經外科醫師魏仲賢家的地板上大笑著,已經和大愛大學說好下學期要回來教書的楚戈如今正在準備在花蓮找房子,目前看了最喜歡的是碧雲居的房子,因為距離學校很近又很安靜,唯一的缺點就是小偷很喜歡偷這個住宅區。

「為了要看自己手術過程在醫院大吵大鬧,你丟不丟臉。」想到那時候的失態,以及堅持要看到自己手術過程而只願意接受局部麻醉還要求去借V8來拍攝手術過程的楚戈,就算事情已經過了很久很久,魏仲賢一想到就還是忍不住用力的罵。

「我後來才從逼魔他們那邊知道這件事情,真可惜當時我不在現場,想到就扼腕啊!」大學畢業就跑到英國去讀書,現任山腰大學外文學系助理教授的陳奉婚喝了一口啤酒,很認真的回憶。

「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內臟咩,」楚戈得意洋洋的揮了揮手中的啤酒杯:「我跟你說我拍下來的紀錄片叫做『再見了,盲腸』,這是影像人類學咩!」

「你喝醉了。」寒著一張臉搶下楚戈手上的啤酒杯,魏仲賢的臉色非常、非常難看:「死人類學家給我滾去睡覺。」

「我就算喝醉還是站得起來咩!九千歲你不要小看我──!」彷彿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楚戈說著說著就真的要脫褲子:「你的幸福就靠我咩───」

「………」一拳打昏發神經的人類學家,年輕的神經外科醫師聞了聞酒杯,然後,優雅的對眼前的助理教授翻起了白眼:「竹竿頭,麻煩你跟我解釋一下酒杯裡的伏特加味道是怎麼回事?我記得我家那個好像只有帶美樂啤酒。」

「……公公的鼻子依然那麼靈,」還沒到中年已經中廣的助理教授心虛的咳了一聲,抓起放在一旁的外套就往門口移動:「我先走了。」

「……」看著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助理教授的背影,神經外科醫師冷冷的哼了一聲,然後決定把那個躺在地板上打鼾的傢伙遺忘,反正在外面出了那麼久田野,一個晚上不蓋被子睡覺也凍不死他──沒發現自己的心態有點類似老公很久沒回家所以故意要對老公擺冷臉的小妻子,神經外科醫師自顧自的走回房間睡他的大覺。

隔天,人類學家證明了就算出過一百次田野,在十三度低溫下不蓋被子睡在大理石地板上,還是會感冒的真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m81121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