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嗎?」灰布道袍,黑髮高束,他是一個修行有成的道士;外表看起來雖然年輕但他已活過幾十個歲月,原本在遙遠的山裡潛修,如今為了增加自己的歷練而出外旅遊,來到一個小小的小鎮。

小鎮在山裡,安安靜靜;村人們都很淳樸,整個小鎮就像是水墨畫,寧靜而遼遠。他接受村人們的委託來到一個聽說鬧鬼的廢墟前查看,村人們說,那個廢墟有鬼出沒,白影飄飄,黑影幢幢,走到附近的人總是會生病,所以沒有人敢過去。又說那個鬼會吃人、會迷惑人的心智,所以請求他,一個道士,前去除鬼。

他在廢墟之前站定,確認這廢墟裡頭的確有鬼,靈體的波動很好認,他知道裡頭有鬼,但不確定這個鬼是否一如村人們所說的邪惡;人類很多時候會給未知的事物加上很多名目,多半是壞的,鬼也一樣。他感受到靈魂的波動,卻沒有邪惡的感覺,所以他想,這個鬼大概只是在這裡棲身吧。

這是一個很聰明的鬼。他走在廢墟裡這麼想著。

廢墟是千年前的神殿,在千年以前,或許還是一個經常有信徒前來參拜的神殿吧;這樣的神殿在廢棄以後的確很適合靈魂入住,有道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是地獄,在這種地方居住不但安全,而且有益修行,或許那個鬼魂只是想在這個地方修行吧,因為從村人的口裡,也沒有聽到有任何一個人因為接近這個廢墟而喪命。如果真是個修行的鬼,那應該還滿好說話的,他想。

直到終於走到了千年前應該是神殿大殿的地方,他才終於看到了那個鬼。

那是一個已經修行有成的鬼,身體已經可以化形,有如實體;一般的鬼魂是煙霧狀的,只有修行到某一個程度的鬼,才能夠以自己的修行創造出一個和活人幾乎一樣的身體,有如他眼前這個鬼。

鬼是背對著他的,藍衣黑髮,長而黑的頭髮在身後無風自動,像柔軟的緞子,藍色長袍輕輕翻飛,鬼沒有邪氣,卻好像沒有注意到他一樣,只是兀自站著,似乎在思考些什麼的站著。

他看著鬼,心裡很訝異;這樣高功力的鬼很少見,光是憑他這凝體的本領,就可以去欺騙一些剛開始修行的人說自己是某個仙啊佛啊的了,而這個鬼居然選擇在這個神殿裡安靜的待著,甚至也沒有想要顯現一些法術讓村人以為這裡住了個神。是為什麼呢?

「請問這位前輩……」無論如何總是先和他溝通一下吧,道士定了定神,出於禮貌的喚了一聲。

鬼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開口,或者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進來,那纖細的肩膀顫抖了一下,頓了一頓,才慢慢回過頭來。

只一眼,便是三生三世。

宛如雷殛,道士呆立當場。他是個修行人,早已學會天眼通、早已能夠看望自己過去,在久遠久遠以前的某一世他認得這個人,那時候他們曾經是戀人而他是女身;貴族千金與神殿祭司的戀愛本來就不被允許,縱然他們都曾經想過要掙脫,卻不知道眼淚背後有沒有明天。勉強出走真的會幸福嗎?不被祝福的結合真的會幸福嗎?那時候的他們反覆思量,直到兩人都年華老去,女子早已嫁做人婦子孫成群,也沒有想出個答案來,而男子反反覆覆,說的只是一句。

「我會等妳。」

誰知道這一等,居然就是一個千年。

鬼魂…不,千年前他有個名字,叫做焚日,那男子是個纖瘦卻堅強的人,固執,但是卻很可愛;而如今早已是鬼的他看著眼前的道士,表情有點複雜。

鬼魂有一種本能,便是看透過去,而離鬼仙修行只差一步的焚日,不可能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他過去戀人的轉生,如今是個修行者,在冥冥牽引之下,來到他面前。

也許有千言萬語,也許什麼都沒有,焚日看著道士,而道士看著焚日,時間好像就這麼停止,但也許不過過了一個眨眼。

「……你,好。」終究是等待千年的先行開了口,語調平平,雲淡風清;或許千言萬語都包含在這兩個字裡了,或許想說的太多,終究只能化作嘆息。

「你……你……」道士詫異著,他不知道焚日如此癡情,真的在這裡這麼等著,等著,等過了日出又等過了日落,等過了改朝又等過了換代,從繁華到破敗,他就這麼等著、等著。但他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她,縱使他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他的感情也不會如她。他們根本就是不一樣的人。

「修行者,前世因緣前世了,我很明白。」焚日又開口,沒有痛苦的聲音彷若水晶,澄澈,透明。也許是千年的思念讓他已經忘卻激動,所以他才能顯得如此平靜:「我只是個勘不破的鬼,無端等待離人的身影。」

「為何要讓自己這麼痛苦?」他艱難的問,並且感到一陣無端心酸。

「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然後……也許沒有然後。」焚日看著他卻像隔著他看過去,也許一切都只能是夢,而他在夢裡追尋過去:「我只是想看看你,無論什麼模樣都可以。」

他安靜的看著他,然後看見焚日慢慢透明。

「千年了……好久。」焚日的聲音,慢慢模糊:「我也累了……」

「你離鬼仙只差一步。」他忽然說。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想阻止焚日的消失,也許是覺得鬼仙難覓,所以想幫助他吧。過去雖然有記憶,卻不能影響他的這一世。

然而焚日只是對他搖頭,千眄萬睞,也許只是為了離人的一眼回盼。

挽不回挽不回挽不回,焚日只是一個過往記憶的幽靈,他的存在他的修行他的一切,只是為了等待那個流淚的女子,只是為了等待那個已經逝去的背影,只是為了一眼,他等了整整一個千年。

道士站在原地看著焚日消失,他知道自己不該出聲打擾。那是他的尊嚴他的一切,旁人不許也不該插嘴多語,縱然千年以前,他曾經與他有過刻骨銘心的相戀。

直到焚日的氣息完全消失,道士才舉步離去。

回到村子裡,要對村人們說鬼魂已除,要他們放心。

踏在黃昏小徑上,道士糢模糊糊的想著。



--

完。

我的第一篇阿飄文X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m81121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