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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輕輕搖晃的電車上的時候,土方還有點茫然的感覺。

  過了暑假以後升上了二年級,功課變得比較忙、社團比賽也逐漸變得比較多,感覺日子忙上了軌道,就連週末也經常要參加社團的訓練,手上原本就有的厚厚老繭最近好像又變得更厚了,一定是因為練箭的時間太久的關係吧。

  從總悟的婚禮之後,其實銀八就老是怪怪的,忙完了正事之後就老是忙著運動,終於覺得自己坐太久不健康了嗎?賢三哥哥也偶爾會打電話過來,有意無意的問一些生活上的事。是被賢三哥哥發現了嗎?土方有時候會那麼想。

  電車卡咚卡咚地前行著,窗外風景在他發呆的時候已經從東京的高樓大廈變成了郊外,綠色的田野在風中輕輕擺動著,有白色的房屋錯落的散在綠色田野中,土方把視線收回,看著電車內懸掛的廣告。

  「我勉強你請假,心情不好了嗎?」銀八的手輕輕伸過來握住了土方的手,他轉過頭,看進那雙紅色的眼睛裡。

  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銀八忽然說,十四郎,我今天想回去育幼院一趟,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嗎?

  這是不是有種見家長的意味?土方那個時候這麼想。

  知道銀八是生長在東京近郊,叫做「森之空」的育幼院裡,也知道銀八是單親媽媽的孩子,土方曾經想問銀八,問他你會不會因為被拋棄而感到怨恨,卻怎麼樣也問不出口;銀八似乎對自己的人生很滿意,每天總是很快樂的過著日子,雖然看起來總是懶洋洋又漫不經心的,但是卻不曾對什麼事情有過抱怨。

  「偶爾一次沒去也無所謂。」土方聽見自己的聲音開口,有些滿不在乎的賭氣意味:「反正新進社員總說我是鬼,偶爾一次鬼霍亂(註:平常健康的人,難得的生病了的意思,其實和鬼沒有關係。)也不錯啊。」

  「十四郎真體貼。」那雙溫柔的紅色眼睛笑成了彎彎的兩條線,銀八伸出手寵溺的揉著土方的頭,把他的頭髮揉得有些凌亂。

  「神經病。」土方嘀咕著,然後放軟身子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假裝休息。

  剛剛上車的時候,銀八似乎很緊張,嘀嘀咕咕地,把自己以前的事情像倒炒豆子一樣,全部都說給了土方聽。

  於是土方知道了銀八其實只在森之空裡住到國小畢業,六年級下學期的時候認識了從京都逃家過來的高杉晉助,老家在京都的高杉其實是當地最大幫派「高杉組」的次子,從京都逃家過來只是因為沒有逃過家所以想試試看這種感覺;說是逃家其實更像是一個人到東京遊玩的高杉很快就被家裡派出來的人找到了,在回去之前,高杉說服了當時對自己身世相當不滿的銀八和他一起回去,兩個人一起在京都讀國中,也一起混幫派。

  那時候高杉成立了一個叫做鬼兵隊的幫派,很快就在京都混出了一點小名氣,甚至在當時還算得上是當地青少年的最大幫派,而銀八則是高杉最信賴、也最倚重的幹部之一,他們當時幾乎可以算是形影不離。

  坦白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或許高杉會接下高杉組,而銀八說不定也會這麼留在京都,當個黑道幹部。

  然而當他們國中畢業剛剛進入高中的那年,有一天,高杉忽然對銀八說,他發現自己喜歡的是男人。

  那時候銀八與其說訝異不如說更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感吧,或許是因為高杉的目光太飄邈而氣質太離塵,而對女孩子的興趣又太淡然太疏離,銀八記得那時候高杉喜歡過他們就讀的高中的男老師,烈得像火一樣的高杉幾乎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去勾引那個剛剛畢業的青年,對方卻一次又一次的回絕,即使面對的是當時被稱做白夜叉、號稱京都最會打架的小混混的銀八和他手中的蝴蝶刀時,也謙和而堅定的拒絕高杉的感情。

  那時候的高杉總是非常憤怒,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因為得不到想要的東西,而伸出尖尖的利爪。

  這件事情鬧得非常大,作風老派而保守的高杉的父親並不能容忍家裡出了一個同性戀,即使那是他最疼愛的、最有可能繼承高杉組的他的次子。於是他大發雷霆之後宣稱要和高杉斷絕親子關係,而天生有著一副倔脾氣的高杉,用白色繃帶包著被父親打得幾乎要看不見的眼睛,也硬著脖子說,既然斷絕親子關係,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踏進京都一步。

  拒絕了高杉的那個年輕老師其實也很倒楣的遭受了池魚之殃,無法在京都繼續教書下去,銀八說,當時高杉也覺得很對不起對方,曾經說要把從家裡帶出來的自己的零用錢全部送給那個老師──雖然只是零用錢,但銀八記得那筆數目也很大,大概有三百來萬,而高杉用雕刻著荻花的木頭盒子裝了,拿到那個老師家裡去的時候,卻又被拒絕了。

  銀八到現在依然記得那個老師的模樣。那是個帶著方框眼鏡的溫和青年,並不特別帥,也不特別顯眼,和生就一副美豔張狂相貌的高杉不同,那個老師的氣質總是淡淡的,像秋日蒔草,溫柔而淡漠。

  那個老師拒絕了高杉的錢後,卻對他和銀八說,既然被家裡趕出來了,至少,要能夠照顧自己,至少考上一間不錯的大學吧,這樣之後還能找份不錯的工作,即使不回家,也可以養活自己。心高氣傲的高杉或許在那時候第一次嘗到失敗的感覺,銀八偶爾會這麼想,但他畢竟不是高杉,無從推測他的想法。

  總之不知道該說是被那個老師說動了,或是其實高杉是追著那老師而來到了東京,那一年他們高二。

  帶著高杉回到森之空的銀八其實很尷尬,但松陽院長卻什麼也不問的提供了小小的房間給他們,也幫他們辦理好了轉學的手續;就在那個開滿了荻花的秋天裡,高杉和銀八頭一次認認真真的思考了自己的未來,最後他們決定,要往教師的方向走去。

  高杉說,既然要賭就要賭大的,於是他們拿那三百萬作為生活費和資本,在高中的最後一年拼死讀書,像不要命那樣的讀書。──或許是運氣,也或許是他們的才能本來就不差,當榜單放了出來,高杉和銀八,都一起進入了教育大學。

  他們遇到的教師,不管是松楊老師,或是那個銀八已經忘記了他的名字的年輕教師,都是難得一見的優秀而正直的老師,如果當初沒有遇到這些教師,或許今天自己的人生完全是另外一個方向。雖然不知道那個錯過的人生是何等面貌,但如今的人生能夠過得平靜而安詳,或許就應該打從心底覺得高興吧。教師是一個很奇妙的職業,銀八想。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他和高杉最後才會決定當教師吧。其實不是為了什麼偉大的理由,只是想知道,這樣的職位,如果是自己,究竟能夠做些什麼、又不能夠做些什麼。

  「…對了,銀八。」電車搖搖晃晃,土方順著電車的晃動而把頭靠在銀八肩膀上的時候,輕輕開口:「坂本老師呢?為什麼沒有坂本老師?」

  「坂本?喔那是我們上大學之後才認識的,你想聽坂本的故事嗎?」銀八笑了一笑,把臉頰貼在土方頭上:「聽一隻大笨熊追一隻小野貓的故事?」

  那是回憶起來都覺得光輝燦爛的大學時代,有一隻成天啊哈哈哈笑著的大笨熊在紫藤花下邂逅了有著獵豹一樣氣質的凶狠小貓,一見鍾情之後從社團追到了系上,從不可能追成了可能,直到現在。

  「…我想我能想像那個畫面……」土方笑了一聲。

  而電車裡的廣播響了起來,列車緩緩進站。









  「其實上了大學之後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在回來,頂多就是每個月的捐款,還有用電話跟松陽老師聯絡……」走在路上,銀八看起來還是很緊張,提著禮物的手握得很緊,講話比平常快了很多倍。

  繞過了巷子之後就看到森之空育幼院的大門,紅色圍牆上爬滿了黃金葛,院子裡有孩子嬉鬧的聲音,有一幢小小的白色屋子在圍牆裡矗立,像一個玻璃泡泡一樣安靜。銀八走上前去正要按電鈴的時候,有一個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的女孩走了過來輕輕拉開門,對銀八和土方露出淺淺微笑。

  「是坂田先生和土方先生嗎?」女孩問。

  「對。」

  「松陽院長正在等你們呢,他在書房裡。」女孩說。半舊的蘇格蘭花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看起來有些過大,土方猜大概是因為衣服是人家贈送的關係,但那並不妨礙女孩的美麗,反而讓她有種楚楚可憐的纖細感。

  「謝謝你。」銀八點點頭。

  「節子姐姐──快點回來嘛──」遠處有孩子呼喚,而被稱作節子的女孩笑著回過頭去要孩子們稍等一下,將銀八與土方迎進院子後匆匆拉上鐵門,然後便回到孩子群中,笑著與他們玩鬧。

  而銀八牽著土方的手走進那幢白色屋子,磁磚地板有些微涼,窗戶照進來的陽光斜斜射入,走廊邊的教室裏有些許好奇的孩子探頭偷看著他們,土方有些不自在的抓緊了銀八的手,感覺到那雙手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

  最後銀八在掛著「院長書房」的房間前停了下來,用很懷念的目光看著那塊牌子,白色牌子因為經年累月已經有些破損,看起來很舊很舊。土方想,院長書房應該同時等於院長辦公室吧,這間書房光從外表上看來很小很小,門也不高,像國小教室那樣。

  「……以前看覺得這門好大呢。」銀八笑著說,語氣裡有些奇妙的遺憾感,像離鄉很久的遊子,回到家鄉時發現和夢裡記憶中的那個地方已經不一樣的寂寞:「沒想到其實這麼小……我真的長大了。」

  「銀八……」

  「進去吧!」銀八伸手推開了門,然後笑著走到房間裡的書桌前,把手上的蛋捲禮盒放到桌上:「老師,我回來了!」

  書房有一扇窗戶,正是陽光強烈的時候,所以拉下了窗帘,畫著小女孩和小狗的窗簾把陽光擋在了外頭,留下溫柔的淡黃色光芒,靜靜灑落在白色的磁磚地板上。

  「你回來啦,銀八。」坐在書桌後方的老人戴著銀邊的老花眼鏡,放下書的時候也把眼鏡摘下,顏色很淺的瞳孔是淡咖啡色的,已經全白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一絲不苟的服貼在頭上,看起來意外的不像個育幼院的院長,反而更像學者;土方站在門邊,想這個老人應該就是松陽老師,看起來好像六十出頭的樣子,雖然很瘦,卻不會給人乾扁的感覺,舊舊的卡其色襯衫沒有燙過,卻幾乎沒有皺摺,不知怎地,土方總覺得松陽老師似乎是個很嚴謹的人。

  「老師,這是我男朋友,我跟你說過的土方十四郎。」銀八轉過頭來對土方招招手,要他走進來。

  「呃……」就算有心理準備,銀八這樣介紹還是讓土方手足無措了一下,尷尬的走進書房裡,土方停在銀八身旁,不自在的看著松陽老師:「老…老師好。」

  「好,別太緊張。」松陽老師笑了笑,用很體諒的眼神看著土方:「和銀八這孩子在一起很辛苦吧?這孩子總是想到什麼做什麼。」

  「老師怎麼這樣說。」銀八笑吟吟的抗議了一聲。

  「什麼同性戀什麼的,我是老人家了,不懂這些東西。」松陽老師站起身來繞出書桌,走到土方面前,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為什麼會愛上另一個男人,我想我大概到死都不會懂,不過既然這是銀八自己選擇的路,要怎麼走也就由他。」

  「老師……」銀八淺淺一笑。這種教育法到底是信任呢還是放任?即使自己看顧的孩子從東京一聲不吭的跑到了京都又跑回來,老師卻居然也沒多問些什麼,森之空從創立到現在,沒養出過作奸犯科的罪犯還真是上天保佑。

  「你呢?土方同學?」松陽老師的微笑淡淡,帶著時間累積下來的睿智和一點點滄桑:「你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我……其實我不知道。」土方遲疑了一下,看著松陽老師:「我現在算是和他一起走嗎?我現在走的這條路可以安然的繼續走下去嗎?」

  他們真的能夠一直牽著手,像神樂和沖田那樣嗎?雖然自己知道心裡是不想和銀八分開的,可是如果哥哥們反對呢?如果哥哥反對自己跟銀八在一起的話,自己到底有沒有勇氣堅持這條路呢?當初賢三哥哥為了和那個人在一起鬧得那麼轟轟烈烈,可是現在呢?自己會不會步上賢三哥哥的後路呢?

  「你現在才大學二年級,當初銀八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闖出了一大堆禍,」松陽老師笑著又拍了拍土方的肩膀,帶著鼓勵,和更多支持:「慢慢想,慢慢的思考,你身旁還有一個人跟你一起想。求助不是什麼丟臉的事,重要的是,當你求助之後,能不能走出自己想要走的那條路。」

  「……嗯。」土方點點頭,然後發現銀八偷偷伸手過來碰了一下他的手,於是他淡淡笑了起來。

  「銀八,你的……男朋友是個好孩子呢。」松陽老師轉過頭去看著銀八,很傷腦筋一樣的笑了笑:「好彆扭,我還是不習慣。」

  「沒關係,我也不習慣。」土方吶吶的說,然後看到松陽老師開懷的笑了起來。

  「沒關係,我習慣就好。」銀八笑著說。

  「誰問你了。」土方扁扁嘴。







  生活就是這樣,當沒事的時候就什麼事都沒有讓人閒得發慌,可是一當有事,則必然是多事之秋,不管好事壞事一定接二連三搭四還有個五。

  當他們一起搭著搖搖晃晃的電車回到東京都,再慢慢的散步回家,卻看到近藤在他們家公寓樓下急得團團轉,沖田站在一旁看見他們回來臉上居然難得的露出焦躁表情的時候,土方就知道,不管等一下他們要說的是什麼事,都絕對不會是好事。

  所以他把他們請回家裡的時候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等一下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訝異,不管近藤等一下開口說了什麼大事小事都不要太驚訝,反正已經知道不是好事了……

  ──他錯了,這件事不但不是好事,而且,還很大條。

  「你告訴賢三哥了!?」不是他故意要摔杯子,不是他故意要增加清掃工作量,幸好他很有先見之明的只裝了白開水,幸好他今天拿的杯子是壓克力杯……土方顧不得管那個在地毯上滾啊滾的杯子,衝上前一把抓住那個一臉內疚的近藤的領口大吼:「你怎麼這麼多嘴你……!」

  「對不起對不起嘛阿年,我不是故意的啦啊啊啊───」近藤一臉委屈得要命好像快哭出來的表情讓土方揪著他的領子罵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僵持了半天最後只是重重嘆了一口大氣,坐回地板上。

  「反正說都說了,現在要想想該怎麼辦。」比起來沖田反而比較冷靜,雖然說出來的話還是一樣很過分:「沒想到賢三哥會從近藤這邊下手,我們早該知道猩猩的智力是比不過人類的。」

  「總悟好過份!你剛剛說了猩猩!你剛剛說了猩猩吧!」

  「猩猩安靜一點!」

  「嗚哇阿年也欺負我───」

  「你不要吵!」兩個人一起大吼,然後近藤很委屈的縮在旁邊演牆角的小女孩。

  「賢三是不是那個有挑染還戴耳環的?」銀八坐在一旁喝著草莓牛奶,順便插嘴。

  「對,就他……」土方抓了抓頭髮,語氣不無憤慨:「可惡,沒想到賢三哥下手這麼快,我還沒想好要出櫃……」

  現在是在演哪一齣?警匪槍戰之出櫃不出櫃?銀八慢吞吞的喝著他的草莓牛奶,心不在焉的胡思亂想。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我結婚那時候嗎?」沖田喝了一口美祿,神色凝重:「往好處想,至少先知道這個消息的是賢三哥不是政雄哥,但是不知道他現在到底跟政雄大哥說了這消息沒有。」

  啊反正不管知道了這個消息的是誰,一定都很雞飛狗跳。銀八放下杯子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雖然覺得鍛練得還是不夠,不過實在也沒辦法了。反正無論如何,只要能護得十四周全,其他也就不要太在意,馬馬虎虎的湊合一下也就可以了。

  「近藤什麼時候跟賢三哥講的?」土方凝重著表情問。

  「今天中午。」沖田說。

  「要命……」

  「老師,你一點都不緊張的樣子啊,」沖田轉過了視線看著還在捏在自己手臂的銀八:「你不是知道賢三哥的事嗎?你一點都不緊張也會被打啊?」

  「有什麼關係,我不會讓十四郎被打的。」銀八悠哉悠哉的回應,笑得好像這一點都不用在意:「如果是打我的話,因為十四還有哥哥們和你們,沒有我也沒有關係。」

  然後話剛剛說完就被壓克力杯子顏面直擊,打出一個杯子的痕跡;力氣一向很大的土方雖然沒有很用力的丟,但是還是非常痛,銀八揉著臉,眼淚撲簌撲簌的掉了下來。

  「十四你下手輕一點……」揉著鼻子的時候看到土方冷著臉瞪著他,少年用憤怒的表情看著銀八,冷冰冰的怒氣像有實體一樣鋪天蓋地,銀八淚眼朦朧的看著那個維持丟出杯子動作的少年,其實不是很懂為什麼對方如此憤怒。

  「老師,你是不是整天都在講這種話?」近藤開口,聲音有點無奈,還帶一點點好奇:「我第一次看到阿年這麼生氣。」

  「我……」我只是、希望即使自己不在,心愛的少年也能夠幸福而已,只是這樣而已。

  「哦,原來銀八整天想著和土方先生分手啊?同居的結果發現還是暗戀比較好嗎?」金髮的少年笑彎了一雙大大的眼睛,語氣很惡意,話語也很惡意:「土方先生人家不想和你在一起呢,趕快甩了他吧虧你暗戀他這麼久。」

  「總一郎你不要亂說話……」

  「什麼叫做沒有你也沒有關係?」土方生硬而憤怒的開口,寶藍色眼眸裡像有火焰燃燒,憤怒而明亮:「你的意思是,我一點也不喜歡你,所以沒有你也沒有關係?」

  「我……」不是這樣的,只是想保護你,想讓你一切都好,想即使自己不在了也有人可以保護你可以疼愛你,只是想這樣而已。

  「我對你的感情沒什麼大不了,所以沒有你也沒有關係,是不是?」

  「十四……」

  「你說啊!反正我只是小孩,所以怎麼樣都沒有關係是不是!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你的學生還是你養的寵物?你決定什麼是好的就是什麼嗎?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想法!」為什麼不是想要兩個人一起走?為什麼這個人總是想著消失想著退讓?九歲的差距有這麼大嗎?大到對方不信任自己嗎?土方恨恨的咬著嘴唇,強忍在眼眶裡滾動的模糊水霧。

  「十四!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傷,我想要保護你!」

  「我不是公主,不需要保護!」土方站起身來大聲咆哮:「我想要和你並肩!我不要老是讓你保護!」

  「這年頭連女人都不喜歡當單純的被保護者喔,老師。」沖田風涼的在一旁開口:「你最好想一個可以跟土方先生一起被接受的辦法喔,不然你心愛的寶貝要是哭出來,原因還是因為你咧。」

  「總悟你少說幾句話會怎麼樣!」土方扭頭大吼。

  「唉呀呀呀你看看眼圈都紅了,嘖嘖這個樣子還真是楚楚可憐是不是?」沖田笑著岔開了話題,而銀八愣愣的坐在一旁,想剛剛土方的忿怒和土方的淚光,以及一直以來自己是否都太一廂情願、認定自己愛土方比土方愛自己深?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傲慢?

  「沖田總悟!」

  「我在這裡呢叫我幹什麼?」

  「你、你……」年輕男孩之間的溝通常常訴諸肢體運動──不是那個運動,是打架。而土方向來就不是個擅長言語的人,所以比起跟沖田鬥嘴,他選擇了最快的方式,也就是撲上去打架。

  銀八看著沖田跟土方在地毯上滾過來又滾過去,你一拳我一腳吵吵鬧鬧的打得翻天覆地,近藤在一旁勸了這個又勸那個,卻被兩人一起揍了一拳之後也生起了氣,三個年輕的大男孩打成一團,還踢倒了地毯上的桌子,飲料翻倒在地毯上,把淡褐色的地毯染上了其他顏色。

  原來,一直以來有意無意把他們之間的距離隔開的,其實是自己嗎?

  雖然想著要好好愛他、要好好寵他,卻在疼愛的同時也拒絕了對方伸過來的手,長久以來一直用背影面對你,一直刻意忽視你的孤單,對自己說即使對方沒有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快樂,卻不知道這樣妄自菲薄的態度已經傷了他的心。

  所謂愛情,絕不是一方拼命付出就可以成立的東西,那應該是要兩個人手牽著手一起走下去,即使受傷即使痛苦也要兩個人一起奮鬥,那樣才是愛情,是不是?

  長久以來,都讓你寂寞了。

  打成一團的三個大男孩終於停了下來,誰的臉上身上都帶著不大不小的傷口,而土方第一個發現飲料翻倒在地毯上,跳起來正要罵人的時候,銀八笑著阻止了他,說還是先療傷吧,看看你們打成這個樣子,我都覺得痛。

  「銀八……」而他心愛的少年扁了扁嘴,鬧脾氣的想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卻被銀八緊緊握著,哪裡都不讓他去。

  「我決定了,不管是誰來、不管怎樣,我都要像這樣抓著你,哪裡都不讓你去。」銀八說。

  而他心愛的小黑貓兒愣了一下,勾起嘴角給了他一個釋懷的笑,然後用空著的另一隻手,狠狠敲了他的腦袋一下。

  「笨──蛋,是不管去哪裡都要一起去!」

  「嗯,一起去。」和你一起,哪裡都去。







  雖然兩個人之間的問題解決了,但最大的問題依然橫亙在眼前。送走近藤和沖田之後,土方趴在之前坂本送來的熊寶寶布偶上,皺著眉頭發出無意義的咕噥,還有一大堆含在嘴裡含糊不清的話。

  「十四你在說什麼?」銀八好笑的俯下身貼在土方背上,然後那個彆扭的年輕人就像三明治中間的餡料一樣被夾在熊寶寶和銀八中間,不斷的扭來扭去。

  「你走開啦好熱──」

  「你再繼續扭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我可不敢保證哦……」銀八笑著抓住土方的手,用甜甜的聲音說著其實不算是威脅的威脅,然後被土方瞪了一眼。

  「先把哥哥的問題解決掉啦!」整個腦袋裡想的都是什麼?整天就想做!不把這次的事情先解決掉,別說做,能不能在一起都還是問題!

  「可是十四一直黏在熊寶寶身上,老師吃熊寶寶的錯囉……」剛剛的安靜果然是因為有沖田和近藤在的關係,當不相關的人離開之後,銀八就恢復了只有他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的三八無賴樣。

  「我哪有一直!明明剛剛才趴下來!」警察先生這裡有白痴趕快來把他抓走──土方咯咯一笑,反手拍了銀八一下。

  「十四,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握住土方伸過來打人的手,銀八忽然說。聲音很認真,語調也很嚴肅。

  「啊?」土方疑惑的轉過頭去看那個還貼在他背上的人,這個話題是不是跳得太快了一點?這樣很難反應耶。

  「哥哥如果真的生氣的話就打我吧,可是我不要你受傷。」就算心愛的小情人說要兩個人一起面對,但是他還是不想看到對方因此被哥哥打的樣子啊;銀八握著土方的手,胸膛貼著小情人的背後,那個暖暖的身體安靜的趴在熊寶寶上,有淡淡的香味。

  「神經病,我就想看你受傷嗎?」一隻手被抓住,土方趴在熊寶寶上,臉頰貼著熊寶寶柔軟的毛,低聲回應著。情人滿腦子想著他、以他為重當然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他不是易碎的玻璃,也不是需要人保護的公主,他不喜歡這種被保護得好好的感覺。

  這種感覺該怎麼說?嗯,大概就像是比賽的時候,與其在觀眾席上加油,他更寧可拿著弓箭和喜歡的人在賽場上對視的那種感覺吧。在後方迎接或等待,從來都不是他喜歡的作法。

  「嗯可是……」

  「現在的問題是,哥哥到底會怎麼做?」土方皺起了眉頭,打斷那個囉嗦的大人嘀嘀咕咕的碎碎念,人家說人上了年紀就會開始多話,說得真是一點也不錯,看看他背後這個囉嗦的傢伙,真是吵死人了:「政雄大哥應該不會像以前那次一樣直接出手揍人……吧,畢竟之前賢三哥那次他事後也很後悔……」

  「啊啊,說到賢三,其實他好像知道我喜歡你欸。」放開土方的手,銀八臉頰貼著土方的臉頰輕輕磨蹭,少年並不非常細緻的皮膚帶著暖暖清香,還有一點點沒刮乾淨的鬍渣;唉呀,他的十四郎也變成男人了呢,銀八有些感動的想著。

  「哈啊?」臉頰磨臉頰好癢……土方扭了一下頭卻還是躲不開,只好任由那個男人在他臉上磨磨蹭蹭。

  「總一郎結婚的那時候啊,他還特地過來警告我說不要對你出手……」

  「哼,你反正早就出手了啊,淫行教師。」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啦,早就被吃得乾乾淨淨連個渣都沒剩了啦。土方轉過頭去咬了銀八的臉頰一口,故意用了點力,在銀八白白的臉皮上留下一圈淡紅色的齒印。

  「唉呀,可是是誰在淫行教師身體底下又叫又喘,還敏感得我一碰你就抖的呀?」土方的牙齒剛剛離開他的臉頰,銀八就順勢湊上去偷了個吻,氣息糾纏著氣息,在可愛的情人臉頰上染了一層薄薄紅暈。

  「誰啊?我不認識。」土方嘴硬的裝傻,銀八呼呼笑了起來。

  「嗯真傷腦筋呢,那個人現在被我夾在熊寶寶中間,還很嘴硬的說他不認識那個人喲……」動手動腳動手動腳。

  「說不認識就不認識……你不要亂摸……會癢啦渾蛋……」怕癢的土方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掙扎著要從銀八和熊寶寶中間爬出去,卻被銀八用身體壓制著,只能徒勞無功地扭來扭去,在有限的空間裡躲著銀八搔癢的手。

  「嗯……我正在向他的身體求證呀……」

  「認真一點啦銀八笨蛋,哥哥他們要是來東京怎麼辦啊?」鈀銀八的手拍掉,土方鼓著臉頰故作生氣的看著銀八,終於看到那個沒有半點緊張感的傢伙開始思考。

  「我們家住不下這麼多人耶。」然後說出了和要解決的問題完全不相干的話。

  「誰問你那個啊!」而且如果要住的話也一定是住旅館啊怎麼可能住他們家!不對、等一下、重點錯了!

  「這個很實際啊。」銀八看起來很認真,土方只有種想要揍他的衝動。

  他可是煩惱了很久、想了很多,又很認真的擔心著他們的感情到底能不能被承認欸,結果銀八這傢伙只想著家裡的房間不夠住?這根本不是重點吧!

  「要是……要是……」要是哥哥不願意答應他們兩個交往要怎麼辦啊?像銀八這種無賴這種廢材教師,要是過不了哥哥那一關怎麼辦啊?就算前面已經有個出櫃的賢三哥哥所以家裡對性向這種問題比較寬鬆,那也不代表他們的交往就能獲得承認啊!要是哥哥討厭這個笨蛋怎麼辦啊?要是哥哥不答應他們交往要怎麼辦啊?

  「要是被反對的話,我們就私通吧。」銀八說。

  「咦?」什麼鬼?

  「不能私奔,也不能力爭到底,唉唷除了私通之外,我真的想不到別的辦法了……」銀八又低下頭來在土方的臉上磨來磨去。

  「……為什麼啊?」這個人講的是日語吧?是日語吧?為什麼他聽不懂?

  「什麼為什麼?」銀八抬起頭來看著土方。

  「為什麼不能私奔,也不能力爭到底啊?」這個人的腦袋到底都在想什麼?裡面塞的是棉花嗎?還是裡面只有草莓牛奶和巧克力?這種人當老師真的可以嗎?世界不會毀滅嗎?

  「因為私奔的話太麻煩了,十四你大學還沒有畢業啊,我的存款也不夠。力爭到底的話哥哥會很生氣吧?如果哥哥氣到說要跟你斷絕兄弟關係怎麼辦?」他很認真耶……想來想去最沒有風險的好像就真的只有私通啦,不然難道要從此分手嗎?這個做不到啊。

  「不會有這種事好不好銀八你這個大白癡!哥哥才不會跟我斷絕兄弟關係!」連賢三哥都沒有被趕出家裡啊!這個人的腦袋裏面真的是空的!是空的!絕對是空的!

  然後銀八的表情整個亮了起來。

  「所以可以力爭到底嗎?直到他們同意我們交往為止?」

  「你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一點機率就會很大了!」不要再黏著他磨蹭了!

  「銀八我一直都很正常啊……」好委屈。

  「是啊你腦袋空空的正常!去煮飯!我肚子餓了!」土方用手肘撞了撞身後那個胸膛,像是剛剛才想起來要繼續掙扎一樣的往前爬去。

  「十四晚餐想吃什麼?」銀八起身放土方爬離熊寶寶,看心愛的情人爬離熊寶寶之後又懶洋洋的趴在地毯上像曬太陽的小貓,覺得對方好可愛的同時,也寵溺的伸手輕捏他的肩膀。

  「豬排。」

  「又豬排……」怎麼這麼愛吃炸的……

  「我要吃豬排。」瞪。

  「好好我馬上去炸……」






  但是不管再怎麼想假裝沒這回事,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忐忑不安的過了一個禮拜以後,土方的手機裡接到一封簡訊,是從喜助的手機裡發過來的,裡面只寫了一句話。

  週末過去。

  「唔哇啊啊啊啊這是見家長、這是見家長啊啊啊───」禮拜五中午,銀八在國語科準備室裡煩惱的抓著頭髮,把本來就很亂的頭髮抓得更亂,活像個鳥窩。沒有心情吃的便當被高杉拿了過去,一點也不客氣的東挑西揀把想吃的菜都夾到自己便當裡。

  「有可能獲得承認,不是很好嗎。」高杉嚼著從銀八便當盒裡搶劫過來的便當菜,悠哉悠哉的看著手上的小說。

  「可是我很緊張、我很緊張、我非常緊張!」銀八抬起頭來看著高杉:「我第一次見家長啊!要怎麼樣才會獲得承認?要是十四郎的哥哥討厭我怎麼辦?如果他們知道我已經對十四郎下手了會不會把我打死?十四郎的哥哥們看起來很古板啊如果知道我們發生了婚前性行為會不會不高興?」

  「婚前性行為……」高杉把嘴裡的海帶咬斷,因為看到銀八這難得一見的緊張表情而笑了起來:「你以為你們能結婚嗎?還婚前性行為……」

  「不是說加州和加拿大和荷蘭都可以結婚嗎……」銀八嘀嘀咕咕。

  「你有錢去嗎?」不要以為他不知道這個傢伙每個月都亂花薪水,工作五六年,到現在存款還不到一百萬,到底都把錢花到哪裡去?

  「……高杉,看在我們這麼久朋友的份上……」銀八對高杉勾勾手指頭。

  「就算飛過去,日本也不承認,有什麼用?」高杉哼笑一聲,然後把自己的便當丟在旁邊,直接伸手撈過銀八的便當,吃了起來。

  「你該不會……」已經有一張結婚證書了吧?銀八看著高杉,覺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坂本還滿有錢的,他們又在一起那麼久了,有個一兩張結婚證書好像也很正常……咦,可以在不同的地方重複結婚嗎?這算重婚罪嗎?可是是同樣的兩個人……

  「辰馬有想過,可是我想一想那在國內也沒用,我也沒有移民的打算,就算了。」挑掉辣椒。

  「明天啊就是明天啊……明天就要決一死戰了……」銀八直視前方,看起來像明天就是大考而今天晚上才發現自己讀錯書的學生一樣,連眼神都已經死掉了。

  「喂銀八。」

  「啊?」

  「如果他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我不介意重操舊業喔。」高杉說,而銀八很合作的轉過頭,用看到鬼的眼神看著高杉。

  「你不是跟你爸說你不回京都了……」重操舊業要幹什麼?灌水泥嗎?把人沉在東京灣嗎?拜託不要好不好,都什麼年代了還在沉東京灣……

  「我不回京都,我哥不能來東京嗎?」高杉放下便當盒,笑得很燦爛,還帶點不懷好意的感覺:「有個全國都有堂口的組長哥哥,有時候也挺不錯的嘛。」

  「………」你到底是想幫我還是純粹想看戲?

  午休結束的時候除了廢話之外什麼都沒有討論到,而且因為高杉把他的便當吃掉了,所以銀八只好勉強把坂本做的便當吃掉,一邊吃他一邊皺眉頭,忍不住要哀悼那些到了坂本手裡的食材。

  然而時間並不會因為他的緊張而停止前進,星期六早上銀八一大早就爬了起來,看鬧鐘的時候發現時間才五點半,一邊嘲笑自己人家不會那麼早來,卻也一邊走出房間想說做點什麼事情分散注意力的時候,正好碰上拿著牙刷和杯子的土方打開房門。

  目光交會的時候兩個人都紅了臉,有種不知所措的尷尬感覺;土方別開視線,匆匆道了聲早就鑽進浴室裡,關上門的時候銀八聽見洗手檯的水聲,於是又抓了抓頭,決定沒話找話。

  「那個、十四郎……」他敲了敲門。

  「……嗯?」因為水聲的關係,土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

  「你早餐、要……要吃什麼?」問完的一瞬間銀八忽然覺得自己很蠢非常蠢,因為他們週末在家的時候早餐幾乎都是吃日式早餐,從開始同居以來都是如此,從來沒有變過。

  「隨便……」土方的聲音還是很模糊,聽起來像是在洗臉。

  「嗯、嗯。」銀八又抓了抓頭,走到廚房裡的時候才發現這幾天光是緊張哥哥們的事情,連冰箱裡沒東西了都沒發現。不大的冰箱打開卻只看到剩一半的草莓牛奶(家庭號)、兩顆蛋、和兩條草莓巧克力,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好吧還有半包蕃薯粉……半包蕃薯粉是要幹什麼啊!

  然後土方從浴室裡走了出來,用疑惑的眼神看那個蹲在冰箱前面發呆的銀八。

  「七早八早幹麻浪費電?」嫌太熱?

  「……沒有東西了耶,十四。」幾乎要把自己塞進冰箱裡的毛球頭用悶悶的聲音回答他。

  「啊?」

  「沒有食材了,我昨天忘記去買……」昨天就光顧著緊張了,放學回家就忙著打掃家裡,搞得像要過年一樣,忙來忙去就忘記要買東西了,現在才五點多,去哪裡找這種時候有開門的超市?

  「不會吧?」土方湊過來看了一看,順手把銀八拖出來然後關上冰箱門:「那怎麼辦?不吃早餐?」

  「還有蛋。」銀八歪歪頭動了一下,把自己的後領從土方手中拉出來,然後又打開冰箱,把那兩個蛋拿出來:「不然我把這兩個蛋煎個荷包蛋給你,然後等七點再去市場買東西?雖然築地市場有點遠,不過哥哥們應該不至於八點就過來吧?」

  「反正我也吃不下,就等一下再出門好了。」土方呼了一口氣,用沒有食慾的眼神看著銀八手上那兩個蛋。

  「……十四郎。」又打開冰箱把蛋放回去,關起冰箱門的時候,銀八把額頭貼在冰箱門上,聲音悶悶的,聽起來很沒精神。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哥哥們真的不喜歡我的話,要怎麼辦才好呢?」銀八瞪著眼前淺綠色的冰箱門,有種想要乾脆帶著土方逃走的衝動。

  「唔……」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糟糕的結果。如果被反對了怎麼辦呢?雖然哥哥們應該不會反對自己的性向,但是還是很怕哥哥反對他選上的人啊,特別是這個傢伙看起來就是不正不經的樣子,存摺裡也沒多少錢,還總是吊兒郎當愛性騷擾……奇怪這樣的話說起來他怎麼會喜歡他?啊啊果然是因為眼睛瞎掉了吧,人家不是都說談戀愛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嗎……

  「雖然說要和十四郎一起努力,可是到底該怎麼努力才好呢?這種討人歡心的事情我從來沒有做過啊,要怎麼樣才會討人喜歡呢?要怎麼說話怎麼表現,才不會被討厭呢?我啊、我……我從來沒有做過那樣子的事情啊。」想要努力,可是不知道該從何努力起啊,那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很難受,因為決定權都握在了別人手裡,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所以感覺特別不安、特別緊張。如果可以帶著心愛的情人逃走就好了,如果可以什麼也不要想的兩個人廝守就好了,可是那不可能啊,也不可以啊。

  「好了!」土方拉住銀八的肩膀把他轉過來,啪地捧住了那個還在碎碎念陷入愁雲慘霧的男人的臉,硬是讓那雙紅色眼睛直直對著自己的藍色瞳孔,四目交接,他們都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

  「十四……」啊他家的十四郎眼睛底下有黑眼圈,一定是因為昨天沒睡好。

  「如果哥哥反對,你就會和我分手嗎?」土方問。

  「不要!」銀八反射性的大喊,下一瞬間又猶豫的皺起了眉:「啊可是,可是如果十四覺得這樣比較好的話……十四選擇不出來吧?不管是哥哥、還是我,沒有辦法決定誰比較重要吧?」

  「……」

  「就算我可以用愛情的名義硬是留住你,離開了喜歡的哥哥們,真的就會比較幸福嗎?我真的能夠給你幸福嗎?和我在一起,會比跟哥哥在一起幸福嗎?我不知道……」

  「……銀八,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少年的眼神澄澈而乾淨,帶著率直的色彩,土方看著眼前難得頹喪的男人,想或許自己在他心中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吧,重要到這個男人居然只是因為有可能無法和他在一起而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

  ……啊不好,好像有點得意起來了。

  「嗯?」很委屈非常委屈,只差沒有掉兩滴眼淚來共襄盛舉。

  「沒有我,你會怎樣?」

  「會死掉的,會寂寞得死掉的……」反射性的回答,說完才發現好像不對一樣的捂住了嘴巴。

  這個男人喲。

  平常那麼無賴那麼大膽,卻在這樣的問題上畏畏縮縮,連任性的話都說不出來,好像把自己看得比他的命還重要一樣。

  「那就好。」土方放開了銀八的臉站起身來,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炫目而得意的笑:「你給我好好記著這句話,聽見沒有。」

  「十四……」呃,忽然這麼高興是怎麼了?銀八揉揉臉,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讓土方這麼高興。

  「買早餐去吧,我要吃烤秋刀魚!還有白蘿蔔泥!」

  「那還要買檸檬,家裡沒了。」

  「那你快點!」







  電鈴響起來的時候,土方正在喝味增湯。

  早上八點半,這個時間一般來說不太有人會按門鈴、也不是送快遞的時間,什麼公寓管理回覽版也不可能在這個時間送,於是土方放下碗,走到門口去打開了門。

  「哥。」大哥政雄、二哥喜助、三哥賢三。……沒有全部都來,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可以進去嗎?雖然我們好像來得有點太早了。」喜助笑了笑。

  「嗯……」土方側身讓哥哥們走進來然後關門。雖然早上自己把話說得很滿,不過實際看到哥哥的時候還是緊張得好像腸胃都打結了一樣。振作一點啊土方十四郎,你不是都已經決定要跟那個白色自然捲一起努力了嗎?

  「早安,三位土方先生。」銀八拿著托盤端出茶水來,沉穩而客氣的笑著,完全看不出早上貼在冰箱門前頹喪的樣子,反而像是自信滿滿能獲得認可一樣。

  這傢伙人前人後也未免差得太多了吧,原來以前他們上課的時候看到的那個機車樣都是課堂專用的嗎?

  「啊,不好意思,謝謝。」喜助點點頭。

  「坂田先生,不忙,您請坐。」政雄站了起來,表情看起來嚴肅又認真。想到自家大哥其實是個老古板脾氣又不好,土方的心裡就七上八下打鼓打得活像要跳出來一樣。從進來開始到現在都沒發話的賢三哥哥帶著淡淡微笑拿著杯子喝茶,好像也沒有特別想說什麼的感覺。

  而銀八把托盤放下,坐在了土方身旁,變成哥哥們坐在沙發上,而他們兩個坐在地毯上的情勢;好像從坐的位置就看得出氣勢和地位高低,土方覺得坐在地毯上的自己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輸了?

  一開始的對談其實聽起來很普通,政雄大哥只是就銀八的過去做了一點口頭上的詢問,當他聽到銀八其實是孤兒的時候,露出了一個有點驚訝,然後馬上變成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幾次土方聽得想插嘴,卻被賢三用眼神制止了。

  喝完一杯茶後,政雄沉默了起來。

  「十四郎,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喜助問。

  「……我高中畢業的時候。」

  「所以,你們住在一起以前,就已經開始交往了?」喜助皺起眉頭,語氣已經開始出現責備的意味:「我來跟坂田老師談租房子的問題的那時候,你們就已經交往好一陣子了?」

  「……嗯。」被罵了果然被罵了。

  「嗯什麼嗯,你說嗯誰聽得懂?好好回答!」政雄斥責。

  「……對。」吼什麼吼你以為只有你會大吼大叫嗎?我也會大吼大叫啊,只是我不敢而已。土方在心底偷偷腹誹,卻還是乖乖的回答。

  「如果不是賢三注意到了,如果不是近藤說溜嘴,十四郎,」喜助嘆了一口氣,他這個弟弟唷:「你打算瞞我們多久?」

  好問題。超難回答的。

  土方低著頭捏緊了銀八的手,覺得冷汗都從背脊上滑了下來。事實上他跟銀八交往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要跟哥哥報備,一起住之後也從沒想過跟哥哥出櫃這件事,或許是賢三哥哥的前車之鑑太慘痛,慘痛到讓他下意識的逃避這件事吧。如果不是賢三哥哥跟近藤打聽,如果不是近藤說溜嘴,土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想跟哥哥出櫃。

  「我記得你以前喜歡過沖田姊姊,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了同性戀?」這個弟弟從以前就很獨立也很乖巧,可是就是這個性子實在讓人傷透腦筋。為什麼什麼都不講呢?啊啊他的教育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呢?喜助捫心自問,不覺得自己嚴格到弟弟不願意把心事跟他說的地步呀,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弟弟連談戀愛了都不跟哥哥說,實在是讓他很挫折呀。

  「那、那才不是喜歡……!」為什麼大家都要拿以前這件事來宣傳?那明明就不是戀愛的喜歡!那只不過是因為也想要一個姊姊,所以才天天跑總悟家!真的不是因為喜歡!為什麼每個人都一口咬定是暗戀啊!

  「所以你其實原本就喜歡男人?」喜助看起來很傷腦筋又很震驚的樣子。

  「哥,也有人男人女人都喜歡,那叫雙性戀。」賢三開口。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喜助看著賢三。

  「並不……」哪裡厲害?

  「我實在是不懂,喜歡上男人是什麼感覺?」喜助蹙眉繼續嘆氣:「但是十四郎你要想清楚,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挺沒保障……」

  「何止沒保障,同性戀的傢伙一個個都該死!」沉默大半天的政雄突然發話:「想當初賢三為了跟那個人渣在一起,是怎麼跟我說的?是怎麼願意出櫃被我痛打的?現在呢?現在呢!」

  「大哥,賢三……」

  「二哥,沒關係,這也是事實,而且還滿常見的。」賢三輕輕開口,黑色眼睛直直的看著銀八,那雙眼睛裡的情緒藏得好深,像一汪潭水,看不見底:「我們怎麼知道,坂田老師你不會讓十四郎重蹈我過去的覆轍?」

  「請問,過去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嗎?」怎麼他都沒有聽說過?銀八一頭霧水的看著賢三和氣得雙眉倒豎的政雄,覺得好像猜到了點什麼,卻又不是那麼敢確定。

  「不就是你們這幫傢伙!把我弟弟的心都拐走了最後來個人財兩得!消失了就不見蹤影!」政雄忽然站了起來彎身向前揪住銀八的領子,那件事情似乎真的在他心裡留下很大的陰影,所以即使只是像現在這樣稍微提到,都會讓他氣得臉紅脖子粗。

  「我不會!」開玩笑!他好不容易追到手的親愛的十四郎啊!要也是他捧著存摺到十四郎面前,他才不可能做出那種玩弄對方又拍拍屁股跑掉的缺德事!在他親愛的十四郎說討厭他以前,他都會緊緊抓著他啦!

  「那人渣當初也這樣跟我說!」政雄大吼。

  「大哥,你記錯了,當初這樣說的,只有我。」賢三幽幽的糾正。

  「你們這些……你們這些渾球,到底把別人家的弟弟當成什麼!?我弟弟是給你們這樣玩的嗎!」政雄還記得那時候的賢三有多痛苦,而他縱然要喜助把賢三帶回家裡靜養,卻依然什麼都幫不上忙;同性情侶之間的約束非常薄弱,縱然同居五年,卻也是說消失就消失,他們甚至沒有辦法循法律途徑懲罰那個負心的傢伙,因為法律上並沒有提及同性夫妻的權利與義務,自然也就沒有懲罰的辦法。

  同性戀有什麼好的?連自己的權益都顧不到!都是嘴上說說而已!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玩弄別人很有趣嗎?

  想到就氣,拳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招呼了出去,一拳一拳都招呼在肉上,聲音很大,而銀八只是咬牙任由政雄揮拳揍他,雖然痛得滿地亂滾,卻還不忘避開要害。

  「大哥!銀八又不是那個人!不要打了!」搞什麼現在是在洩憤嗎!明明是不一樣的人!土方站起身來想要拉住政雄,對方卻早他一步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的弟弟,臉上滿是痛心疾首和心疼無奈。

  「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我怎麼知道他不是玩完了就算了!我怎麼知道這傢伙是不是已經欺負過你了!」他想要好好保護的弟弟、縱然平常對他們很凶卻實在是捨不得他們過苦日子的弟弟、他最重要最重要的家人……他怎麼捨得他們出去被欺負?

  「要怎麼樣都已經怎麼樣過了!反正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土方大吼。

  然後現場氣氛一瞬間安靜下來。

  ……啊。

  土方後知後覺的捂住了嘴,第一次覺得自己這種嘴巴動得比腦袋快的反射性本能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政雄大哥的臉色從紅色變成黑色、再從黑色變成紅色,五顏六色的變來變去,而土方則是尷尬萬分的看著自家大哥精采得像調色盤一樣的臉;賢三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個抱著肚子在地上喘的銀八,後者拿出計程車行的名片,拜託他幫忙叫個計程車,他現在要去醫院。

  「──哼!」政雄轉身就走。

  「大哥!」喜助拿起了外套,追上去之前還不忘記扭頭對小弟吩咐:「十四郎,你不用擔心,大哥他只是擔心你被欺負……不是生你的氣。」

  「我知道。」只是手段粗暴了……很多點。

  「還有,雖然說男人沒有懷孕問題,可是你們發生關係的時間好像太早……」

  「………」二哥拜託你趕快追上去,不要就這個問題跟我討論……。土方扭頭拒絕看喜助殷切的臉,卻遮掩不住紅霞從臉上爬到頸子。

  「二哥,你再不追就追不上大哥了。」賢三出聲提醒。

  「噢、噢說得也是,那我出去了。賢三你叫了救護車沒有?」轉身拿剛剛政雄沒拿的外套準備一起帶過去給他,喜助突然想起似的看了還滾在地上的銀八一眼,滿臉擔憂,好像生怕這個脆弱的讀書人不小心被自己大哥打死了一樣。

  「我叫了計程車,等一下就帶坂田老師去醫院。」賢三說。

  「好,那我出去了。」匆匆忙忙轉身出門,聽到門關上的聲音的時候,土方才終於放鬆似的坐回了地上,卻又馬上覺得不對一樣的馬上爬了起來走到銀八身旁。

  「所以這到底是有沒有被承認呀……十四?」抱著肚子趴在地上,銀八看起來不太好;雖然落在臉上的拳頭不多,但是似乎被打到的地方都腫了起來,看樣子一定會瘀青,這可真正被打成豬頭了,有夠精采。抬起頭來看土方的時候滿眼擔憂的神色卻不是因為被揍得爬不起來,都被打成這個樣子,卻還只擔心到底有沒有被情人的家人承認讓土方又氣又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笨蛋才好。

  「你現在該擔心的是這個問題嗎!」都被揍成這樣了!應該擔心的是傷勢到底怎麼樣吧!

  「這個很重要啊,非常重要啊,快點跟我講到底有沒有被承認……」習慣性裝可憐的扭一下……呃啊啊好痛……銀八抱著肚子在地上發抖,覺得八成被打到內傷了。

  「你站得起來嗎?」連扭都沒辦法扭,我看是真的很嚴重。土方看著銀八扭到一半就痛得發起抖來的樣子,冷靜的在心裡吐槽。

  「沒有被承認的話就乾脆在這裡死掉算了……」好痛啊怎麼會這麼痛,痛得他都快哭了……不,因為實在太痛,眼淚真的已經掉出來了,銀八吸吸鼻子,覺得肚子好像被卡車輾過去一樣。

  「你找打嗎?」土方的聲音很冷,聽得出來動氣了。

  「對不起,我想我應該是需要攙扶的。」這種時候逞強沒用,道歉最重要。銀八委屈的抬起眼睛看著土方,發現這招果然很有用。

  「計程車應該到了,我們先下去吧。」土方拉起銀八的手,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而賢三也走了過來,拉起銀八另一隻手。

  「走好。」

  「嗯。」







  「雖然外傷很嚴重,不過實際上傷勢並不嚴重,有點內傷,可能要住院觀察幾天。」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這麼說,而銀八縮在病床上抱著肚子,懶洋洋的看著醫生翻閱他的檢查報告。

  「內傷?」土方看著那個縮在病床上的銀八,心裡有些埋怨;大哥打得真的太重了,居然打到內傷……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會不會落下個什麼病根?銀八這個笨蛋,大哥說打你就真的讓他打,明明就不應該是打你。

  「是呀,這個小哥真是好運,被打的都是沒什麼重要內臟的地方,腹部的拳頭要是再下去一點,可能會把肝臟給打傷也說不定。」醫生哈哈一笑。

  「打傷肝臟會怎麼樣……?」土方問,指尖幾不可見的微微顫抖了一下。

  「看運氣吧,沒破的話不舒服幾天就沒事了,破掉的話就糟糕了。」

  「呃……」土方皺起眉頭,乾脆不去想這個糟糕到底是怎麼個糟糕,反正現在沒事就好、反正這個傢伙雖然痛得縮在床上但是還有力氣對他擠眉弄眼這樣就好、反正、反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不過傷成這樣,你是去跟多少人打架啊?已經不是小夥子了,怎麼會這麼火氣大呢?」醫生說著又翻了翻銀八的病例,然後咧嘴笑了起來:「──啊你是老師啊,該不會是被學生蓋布袋圍毆吧?這年頭的學生呀……」

  「我是因為把人家捧在手心上的心肝寶貝給搶了過來,所以被愛護他的家人狠狠痛打了一頓。」雖然一開口就痛但是還是要抗議,雖然自己是個糟糕的老師但是教書八年還沒有被蓋過布袋!銀八忍著痛開口,一開口就痛得整張臉皺成了酸梅乾,然後被土方用氣急敗壞要他閉嘴的眼神狠狠瞪了好幾眼。

  「哦──噢,」醫生吹了個口哨:「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性情中人。那麼,搶到了沒有?」

  「不知道。」銀八蹙眉,伸手拉住土方氣得想打他卻又打不下去於是只能不停握住又張開的手,口氣很遺憾:「打是被打了,到底有沒有成功的被承認也都不知道……」

  「那個心肝寶貝願不願意跟你呀?」醫生斜眼看了因為手被握住而面紅耳赤的土方,好像發現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現,而賢三在一旁淡淡微笑。

  「早就是我的人了。」銀八哼了一聲,然後很遺憾的因為力氣不夠所以讓土方的手從掌心裡溜了走。

  「那也差不多了,就衝著搶走了人家的心肝寶貝,再被多打幾次也是應該的啦。好,去辦入院手續吧。」醫生呵呵的笑著,護士推來了輪椅,讓銀八坐上去之後便把把手交給賢三,帶領他們去辦理入院手續。

  二十分鐘後銀八換上了住院病人的淡綠色院服,半躺在病床上,看土方醫臉想關心又介意哥哥還在身邊的彆扭表情,自顧自把小情人的手拉到掌心裏來磨磨蹭蹭,把玩他骨節分明而修長卻又帶著厚厚老繭的手指,就算被土方瞪了好幾眼,還是開開心心的勾著他的指頭玩。

  「十四郎。」賢三忽然開口,語氣柔柔的,像是什麼情緒也沒有。

  「是。」土方嚇了一跳,把手從銀八手裡抽回來,有些怯怯的,看著沒什麼表情的哥哥。

  「你先坐下,我有事情要跟你和坂田老師說。」賢三拉過放在病床旁行軍床坐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要弟弟坐在他身旁。

  「唔,嗯……」土方咬了咬嘴唇,很緊張的坐下。

  銀八低下頭玩著蓋在身上的棉被,戳在左手背上的點滴管子因為他扭來扭去的動作導致溶液倒流,艷紅的血逆滲到管子裡,當事者卻恍若不覺的繼續進行他的棉被搓揉大計。

  「十四郎,我那時候……」似乎仍然對這段回憶有些忌諱,賢三苦笑了一下,才打起精神看著土方,話語很輕,卻聽得很清楚:「大哥對我說,『在外面被欺負了就回家裡來,哥哥永遠站在你這邊』,現在我也要這麼對你說。」

  「……嗯。」土方點點頭。

  「不過,我還有另外一些話,也是要你記得。」賢三伸出手拍了拍土方的肩膀,卻突然站起身,對銀八點了點頭,意味深長的開口:「如果他是真心的對你好,記得千萬要好好把握;不管是同性戀或異性戀,要想遇到一個能夠真心相待的人,都是很不容易的。」

  如果當初自己也能遇到一個這樣的人,該有多好?縱然已經過去的事實沒有如果,縱然他已經努力的想走出那段創傷,付出的真心被棄若敝屣的感覺,依然深深深深,在心口上刻著猙獰的傷痕。

  然而幸好,幸好他最喜愛的弟弟遇到的是一個這樣的人,是一個會為了心上人緊張、會將心上人的事擺在第一位,看起來很傻卻癡情得讓人嫉妒的人。為什麼能夠這樣義無反顧的愛著呢?賢三想。

  會幸福的吧,他最心愛的小弟;會幸福的吧,因為他們互相珍惜彼此憐愛;會幸福的吧,因為他們的手緊緊相繫。

  「三哥……」土方的臉突地一紅。

  銀八看著賢三,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表情。

  「賢三先生……」這是被承認了嗎?是被允許可以光明正大的好好疼寵心愛的情人了嗎?

  「大哥那邊,我想他遲早會軟化的。」賢三輕輕的笑了起來,帶著溫暖的關懷,揉亂弟弟一頭黑髮:「幸福很難得,既然抓在手上了,就要好好把握。知道?」

  「知……知道……」土方低著頭吶吶回答。那聲音,只怕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嗯?聽不到喔。」惡作劇似的把耳朵湊近,然後土方紅著臉躲開。

  「三哥!」正經沒幾句又開始欺負人!從小到大都這樣!每次都故意欺負他!

  「嘿,逗你玩呢,」賢三笑著捏了捏土方的臉頰:「知道你很好哥哥就放心了,大哥那邊就交給我和二哥吧!」

  然後他收回手看著銀八,帶著淡淡笑意,和沒減輕多少的殺氣。

  「我家的弟弟就交給你囉,坂田老師。」賢三笑得越來越燦爛,土方和銀八卻突然覺得背脊發冷:「我相信你會好好疼愛他的,要是沒有,也許我們可以討論看看要怎麼辦。」

  「不要這麼不相信我,我對十四的心絕對沒問題的。」渾蛋一個一個都不相信他,好像他一定會做什麼壞事一樣,銀八哼了一聲。沒關係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他對十四的心意日月可鑒,這個就讓時間來證明!

  「我希望。」賢三轉身往病房外走,臨去前還不忘記回眸一笑,笑得銀八渾身發冷。

  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說「我家小弟要是有哪裡缺角我就唯你是問」,明明土方家大哥走直性子路線,二哥走溫和派路線,小弟是清純風,中間怎麼會來個女王大人?是因為情路不順所以連個性都被磨得有陵有角嗎?還是因為本來個性就敢愛敢恨所以才造成這種風雲起伏的人生?不管是那一個原因,銀八都覺得這種笑起來就像拿著一千支針往你腦門上插還嫌你腦門地方太小的人,縱然長得實在漂亮又會打扮,他還是寧可用沙糖甜死自家的小情人比較實在。

  搖搖頭,銀八看著眼前雙頰紅得像火燒一樣的小情人,覺得為了省錢而選擇住六人病房真是太可惜了,要不然現在就該把這隻可愛的小黑貓兒摟進懷裡親他個腰酸腿軟。只是如果他膽敢在這裡把這想法付諸實行,恐怕住院的時間就要拉長了……

  「十四……」膩聲呼喚,銀八很清楚他可愛的小情人其實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裝可憐和撒嬌是最有用的辦法,於是他委委曲曲的喊著,然後看到土方抖了一下。

  「痛不痛啦笨蛋?」土方轉過眼來,又心疼又生氣的看著銀八,然後在發現點滴管前端都被血染得紅紅的時候氣得握拳就想打,卻又即時放下。

  「十四,挨一頓打可以換到被承認,我好高興喔。」乖乖的把左手放好,銀八老老實實的躺成一個病人該躺的姿勢,然後看到土方放心了一點點隨即又因為心疼而氣得皺起來的表情。

  「白痴!大哥又不是生你的氣!幹麻就這樣讓他打!」以為自己很行啊?白痴、笨得要死!土方瞪著那個一看就知道是在裝可憐的傢伙,才不承認胸口的悶疼是因為心痛,才不承認他會因為這傢伙痛得要死的樣子心痛。

  「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喔十四除非你不要我了。」銀八說。

  「你夾七纏八是要講到哪裡去啦!」誰在跟你講那個!為什麼銀八老是喜歡跑話題!土方重重的哼了一聲,有氣不能出的感覺真差。

  「阿銀老師說的都是真心話……」伸出右手拉住土方的手輕輕搖晃。情人的手微微冰冷還帶點水氣,是因為緊張他的關係吧?嘴裡雖然逞強得要命,但是那雙藍寶石一樣的眼睛已經把你的擔心和心疼都說給老師聽囉,這次讓你擔心了是我的不對,以後不會再這樣了,真的。

  「我知道了你好好養病啦白痴!」遲疑了一下,終究是沒有把手抽出來;任由銀八抓著自己的手輕輕搖晃,土方重新把行軍床拉得靠近病床一點,然後坐下。

  「十四我這次有很努力了對不對?」那個明明就大他九歲的男人現在一臉孩子氣的看著他,像是等著討賞的娃娃。

  「……有啦。」會這麼喜歡這個人的原因,一定是因為他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心上的關係吧;明明平常就是一個無賴又任性的傢伙,卻會因為他而露出那麼認真的表情。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喜歡他到把心都丟在他那裡了吧。明明就不是個笨蛋,卻做出這麼笨的事情,只為了要和他在一起……土方回握著銀八的手,忽然有種再也不想放開這雙修長溫暖的手的感覺,忽然想要就這麼永遠和這雙手的主人在一起,不管晴天雨天,不管春夏秋冬。

  而銀八高興的笑了起來。







後日記


  事情似乎就這麼落幕了。

  三天的時間其實很短,銀八出院以後他們就恢復了平常的生活;上課的上課、上學的上學,和朋友聊天打屁,和同事吃飯應酬,回家的時候打情罵俏,過著和之前的日子一樣的日子。

  放完了春假以後是第二學期,盂蘭盆會結束之後就是第三學期,第三學期結束以後,就是新年了。土方在第三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想著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再過不到一個月,他大學第二年的生活就又要結束了。

  冬天的夜晚總是很冷的,就算穿上厚厚的大衣,還是可以感覺寒風吹在臉上的微微痛感,土方把腳踏車牽進停車格裡放好,搭電梯上樓的時候想著今天晚上的晚餐不知道是什麼,一邊又想著今天午餐的燉菜很好吃,回家的時候要跟銀八講。

  走出電梯門口拿鑰匙的時候,土方又想到今天社團的教練在問他願不願意以實習的名義參加教練的職業選手團,如果表現良好的話,或許大學畢業以後就可以直接成為職業選手;但是現在去當實習生的話就代表要經常出門、四處參加比賽,以後如果成為職業選手,更是要全國跑的參加各類競賽。如果按照土方自己的意願,其實他不太想離開銀八太遠;好不容易得到承認了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了,好不容易什麼都不用擔心了,縱然已經住在一起,每天相處的時間只嫌少,如果出門去參加比賽,相處的時間不就更少了嗎?

  但是這樣的問題就是拿去問銀八也沒用。因為那個傢伙只會說「參加比賽對你未來很有幫助啊你就去吧」之類的話;替他的未來著想當然是很好,可是銀八很多時候都體貼得過了頭,也想得太多,總讓土方有種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才好的感覺。

  打開了門走進玄關,土方脫鞋子的時候聽到客廳有人說話,他一邊想著不知道是誰這個時間來找銀八,一邊往客廳走了過去。

  進了客廳的時候他站在門口有點發傻。

  「十四郎,你回來啦。」穿著橄欖綠色襯衫和深黑色西裝褲的賢三坐在沙發上,手裡還拿著一疊不知道是什麼資料,似乎正在跟銀八討論事情;銀八手裡也拿著幾張紙,原本似乎正在研究的樣子,聽到賢三的招呼聲他才抬起頭來,對土方露出一個微笑。

  「三哥……你怎麼會過來?」明明沒什麼事,怎麼會過來?而且現在已經八點多了,已經沒有回武洲的車了,所以哥哥今天要在東京住嗎?

  「有些事情要和坂田老師討論,正巧我們老闆最近可能要在東京這裡開分店,要我出差過來先看看狀況,正好過來找你們。」賢三笑著回答,而土方想起賢三好像提過他任職的那個酒吧生意很好,還上過什麼雜誌的樣子。

  「既然十四回來了,就一起過來聽吧。」銀八對土方招了招手。

  「哦……」土方走到銀八旁邊坐了下來,探頭看他手上的那幾張紙。

  「那,坂田老師,您覺得如何呢?」賢三問。

  「唔……」銀八看著手上的紙,語氣有些猶豫。

  「等等!這什麼啊!」土方把銀八手上的紙搶了過來,聲音忍不住大起來:「收養!?」什麼跟什麼?怎麼會突然搞出這種東西?

  「嗯,我們已經跟爸爸討論過了,因為爸爸和坂田老師的年齡差距在十歲以上,所以如果坂田老師願意的話,可以到我們土方家當養子。」賢三回答得很平靜,好像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這、這根本就是入贅嘛!」電視上不是都這樣演嗎?銀八愛看的那些笨蛋連續劇不是都這樣演嗎?啊啊什麼收養,根本就是結婚!土方想起之前從銀八那裡拿來看的眈美小說,如果裡面的情侶主角年紀相差在十歲以上,似乎都是用收養代替結婚……於是他的臉忍不住熱辣辣的紅了起來。

  「十四郎要這麼說的話,其實也是沒錯。」賢三點點頭,對土弟弟無意間斢露自己在床上是被壓在下面那一個的事實似乎也沒多大驚訝:「入贅的確是透過收養來達成法律上的有效承認。」

  「我反對!」把紙拍回桌面上,土方瞪著賢三。

  「咦?」賢三有些不能置信的看著土方。

  「老師的姓已經是他的媽媽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了,為什麼還要讓他跟著我們姓?」就算真的要結婚也是……呸呸呸銀八跟他根本沒差到十歲,怎麼可能用這招啊?

  「……這說得也是,十四郎想得很深呢。」賢三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也把手上的資料放了下來:「其實,這個想法,是大哥提出來的呢。」

  「咦!?」大哥?!怎麼可能?大哥明明這麼反對同性戀的,明明這麼討厭同性戀的,土方張大著眼睛看賢三,腦袋有些轉不過來。

  而賢三輕輕一笑,對土方說,自從東京回到武州以後,喜助和賢三幾次向政雄探聽他對坂田銀八的看法,卻總是被大哥用沉默打混過去,在他們幾乎要著急起來的時候,政雄才說出,如果銀八願意接受這樣的條件,那他才願意承認他們兩個的交往。

  「胡說八道!這根本是胡說八道!」土方一拍桌站了起來,臉上紅成一片,卻不知道是氣紅的,還是羞紅的:「這根本是逼婚!哪有這種條件!?」

  「……結婚……」銀八倒是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拿起那張收養證明書喃喃自語,好像巴不得馬上就簽自己的名字一樣,氣得土方又想一巴掌拍上他的腦袋。

  「十四郎十四郎你冷靜一點,哥哥話還沒有說完呢。」賢三伸手拍了拍土方的肩膀要他坐下,然後才又開口:「大哥說了,坂田老師因為是孤兒的關係,和你又差不到十歲,所以沒辦法用收養的手續來辦,但是我們家這裡的話,就沒問題。」

  「我不要!」如果要用這種根本是暴力逼迫的手段才願意承認他們的感情,那他寧可什麼都不要承認!這種手段太過份了,根本就是在嘲笑他跟銀八的感情!土方氣哼哼的用手肘撞了銀八的肋骨一下,痛得後者不斷抽氣。

  「二哥也覺得你現在才大二,說這話實在是太早了點,就算十四郎是女孩子或坂田老師是女性,交往兩年不到就急著結婚,我也覺得實在是急了點……」賢三又把放在桌上的資料拿了起來,輕輕點著那些條例,神色間帶著歉然和愧疚,聲音也低了下去:「十四郎對不起,實在是哥哥當初那件事害大哥到現在還耿耿於懷,他一直覺得就是因為沒憑沒據的,那個人才會這麼肆無忌憚……」

  「哥……」土方一頓,想起那件事剛剛發生的時候賢三那個行屍走肉的茫然樣,忽然好像明白了大哥之所以這麼急躁的理由。那樣的事情,真的,發生一次,也就夠了……但是假如銀八真的心懷不詭好了,光靠個收養證明書,就有辦法避免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嗎?

  「放心吧如果坂田老師真的不願意放棄他的姓,我會想辦法擋著大哥的。這點哥哥跟你做保證,好不好?」似乎覺得弟弟的沉默是抗議,賢三溫柔的安慰著,而土方低下了頭,剛好沒看到賢三用眼神惡狠狠地意示銀八說點什麼的樣子。

  「我也覺得交往不到兩年就結婚實在是急了點,」抓著收養證明書發了大半天呆,導致沉默了半天的銀八在接收到賢三惡狠狠的眼神之後終於出聲:「十四郎才二十歲,未來還很長,如果現在就這麼非得跟我這個大叔攪在一起,未來後悔了怎麼辦呢?」

  「銀八!」王八蛋又說這種話!土方狠狠瞪了銀八一眼,差點又想拔拳頭揍人。

  「你不想要跟十四郎一直在一起嗎?」賢三瞇起眼睛,雖然嘴角還是掛著微笑,但銀八卻有看到賢三開始冒出殺氣的錯覺──或許不是錯覺。

  「我想,以兩年為期吧。」銀八放下了那張收養證明書,神色鄭重的看著賢三:「如果到十四郎大學畢業的時候,他還沒有對我這個大叔厭倦的話,那,請你們把令弟交給我,我會讓他幸福的。」

  然後,深深的一鞠躬。

  「坂田老師……」賢三似乎很滿意的笑了起來。

  可惜感動的氣氛沒維持多久,土方似乎對銀八的說詞非常不滿意,一個拳頭就把還沒直起身的銀八揍到地板上去,發出好大的聲響。

  「什麼叫做還沒有對你厭倦?渾蛋你這麼想趕快踢開我是不是!」說什麼為我好、說什麼怕我厭倦……誰會在意那種事情啊!說了多少次那種事情不可能發生,為什麼這傢伙依然故我啊?他是因為喜歡他所以願意和他交往的,為什麼他總是說得好像他不值得他喜歡?這傢伙是懷疑他土方十四郎的眼光嗎?……啊,可是他有時候也滿懷疑自己的眼光的……

  「等等十四我不是那個意思……」好痛喔他家十四郎的力氣又變大了!臉一定腫起來了啦!銀八摸著被揍的右臉頰,想著冰箱裡不知道還有沒有冰塊可以拿來冰敷。

  「整天都在想我會拋棄你!渾蛋我告訴你沒門!連窗子也沒有!」說說越生氣,乾脆把領子揪起來罵。

  「十四你這樣老師我會害羞……」這種一生承諾不要隨便出口啊!這樣子他如果真的放不開了怎麼辦?這樣子如果他真的變成了沒有十四郎會寂寞得死掉怎麼辦?他明明不想束縛著心愛的情人的、明明希望未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以十四郎的幸福為優先的,如果真的把種承諾當真了,以後要是出了什麼問題的話他不就會很難看的糾纏不放嗎?他明明不想這樣的!

  「你會害羞豬都會飛了!」看來這個王八蛋的死腦袋是改不過來了。土方揪著銀八的嶺子,開始想如果用一張收養證明可以讓銀八停止這種想法的話好像也不錯,反正當事人都表示他願意了……

  「有啊不是有個飛天豬寶妮……」

  「坂田銀八你去死!」還扯開話題!



  最後是賢三勸住了土方,才阻止了這個不知道該說是情侶打架呢還是什麼的單方面鬥毆。

  「那,我就對大哥說,至少等到十四郎大學畢業,可以嗎?」

  「那就麻煩你了。」銀八腫著右臉頰回應,而土方扁著嘴坐在旁邊扭頭生悶氣。

  「打擾很久了,」賢三看了看手錶,拿著外套站起身來:「你看看我,都十一點多了。那我先回旅社去了。」

  「招待不周,實在是不好意思。」銀八也站起來和賢三握了握手。

  「不會。」

  「哥路上小心。」土方也站了起來,跟著銀八和賢三走到門口送他出門。

  「好。」賢三打開了門,正要走出去的時候,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的回過了頭。

  「大哥說,過年的時候,你們一起回家來吧。」他說。

  「咦……」

  「一起吃蕎麥麵吧。」賢三淡笑,暖如春陽:「一家人了啊。」

  「哥……」

  在賢三離去後,銀八和土方的手仍緊緊交握,誰也不願放開對方的手。

  愛情,還是能夠獲得祝福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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