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十五
當他看到從地鐵站走出來的學生之中，有銀時的時候，土方只覺得自己腦袋一片空白，差點想要拔腿就跑。
「老師，讓你久等了。」桂從剪票口走了出來，看到土方的時候揮了揮手，然後有些訝異的小跑步到他身邊，看著土方嘴上的煙：「老師，你會抽菸啊？」
「……嗯，偶爾抽抽。」把嘴裡的煙拿下來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方的煙灰缸捻熄，土方有點不自在的看著和銀時打打鬧鬧的高杉，忍不住別開了視線。
說起來今天之所以要他們來的原因，主要是因為補習；期末考的成績出來之後，班上三個總是成績墊底的高杉、桂和坂本理所當然要補考，看著他們考卷的時候其實土方很頭痛，高杉大部分題目都是空白的，桂則是堅持所有的數學題都用漢字作答而且答非所問，至於坂本，他則是根本沒有來考試。
如果不補考的話，他們都沒辦法好好拿到成績，而且還有留級的可能；雖然說藉由發作業讓他們去寫也可以當作替代方案，不過自己也是脫離學生時代沒多久的土方很清楚，真的把作業拿回家去的話，通常不是拜託別人寫、就是在開學前一天才會寫，而高杉和坂本則更是百分之百不會自己寫，桂就算會自己寫，只怕交上來的東西還是和考卷一樣莫名奇妙。
那就失去讓他們理解那些題目的用意了。
所以土方決定把重點放在讓他們通過補考就好，才會有這次的補習。
只是他沒有想到，居然連其實根本沒必要一起來的銀時都跟來了；明明這麼辛苦的在逃避他，卻又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看見他……土方帶著學生們往家裡走去，口中敷衍的和桂聊著天，卻忍不住藉著回頭確認有沒有跟上而不時看著看起來聊得很愉快的高杉和銀時。
兩個人的感情看起很好呢。土方想起銀時總是維護著高杉的舉動，忍不住猜想是不是他們之間有著朋友以上的感情，卻又立刻在心裡嚴厲地譴責自己。怎麼能夠因為自己對人家抱持著不該有的感情就看他跟誰來往都覺得不對勁？戴著有色鏡片看人是不可以的，用偏見看學生更加不可以！就算他們真的感情好，也不一定就是那種亂七八糟的情感！
「老師你家好大啊！難道是跟家人一起住嗎？」停在屋子前，桂看著那幢獨棟附一個小花園和車庫的房子，忍不住驚嘆起來。
「……不，我自己住。」土方沒什麼表情的掏出鑰匙轉開了門：「都進來吧，在客廳自己找位置坐好就好，我等一下就拿練習題給你們。」
「單身男性工作兩年，自己住這樣的房子有點浪費呢啊哈哈哈，」坂本在客廳裡晃來晃去，東看看西看看：「不過家具的擺放方式好像是給小家庭的，難道這其實是別人家嗎？」
「不坐好還在東看西看什麼？」土方端著五罐果汁走了過來，很隨意的放在桌上，然後又從客廳邊的櫃子拿出了一疊紙本，發給桂、高杉和坂本一人一本：「今天的目標是做完它們。」
「老師，我認為人生不需要做這麼多問題。」桂舉起了手。
「你如果期末考有六十分就不需要做這麼多問題！」
「人生不是只有考試。」桂正經八百。
「很遺憾的在你高中畢業以前你的責任與義務就是給我好好的升級，我沒有什麼要求，我只拜託你補考至少考到六十分！」縱然知道這個學生就是這麼脫線，卻還是會被他每一次的無腦發言氣得想打人的土方強自按耐著用練習題本敲桂腦袋的衝動，打開了第一頁要他好好的寫，有不懂的地方再問。
「好我寫我寫……」桂拿起了鉛筆，搖頭晃腦的看著題本，振筆疾書起來。
「坂本……」
「老師這個題本真多呢啊哈哈哈。」坂本翻著練習題，明明是高中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要戴墨鏡的臉看起來夾雜著成熟和稚氣，說真的還有點笨笨傻傻的感覺，其實若不是聽說他很有商業天份，土方真的很難想像這個連期末考都缺考的學生到底有多麼優秀。
「好好的做完，補考的題目會從裡面出，有問題隨時都可以問我。」所以他只是有些無可奈何的說著，而坂本點點頭笑嘻嘻的開始寫。
「交給你了，銀時。」拿到題本之後根本連翻都懶得翻的高杉，拿起果汁就喝了起來，然後順手得像天經地義一樣把練習題丟到銀時手上，看得出來他們之間一定常常發生這種事，如果要高杉拿作業回去寫，八成也就是這樣吧。土方皺了皺眉，忍不住覺得自己決定不出作業給他們寫真是個明智的抉擇。
「你是我的誰啊！」銀時打開了練習本，拿起鉛筆正打算跟高杉說明該如何解題的時候，練習本卻被抽走了。
「老師……？」銀時有些訝異的抬起頭，視線卻依然沒有和土方對上。
「高杉同學，練習題麻煩你自己寫，補考也請你自己考。」土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調子，他把題本放在高杉面前，翻開到數學的部份：「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麼樣，現在你是我的導生，在我看得到的範圍內，請你自己來。」
「老師，那個，我是要教他怎麼解題啦……」銀時忍不住舉手發言，然而就算他開口說話了，土方的視線還是連往他身上飄一下也沒有。
「……是嗎？」土方重新坐了下來，輕輕呼了一口氣：「那麼，高杉的問題就拜託你了，有問題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問我，謝謝你的幫忙，減輕了我很多負擔。」
既然要說感謝的話，就好歹看著被感謝的人啊！那是什麼沒誠意的道謝方式啊！銀時有些不滿的瞪著土方看，卻看到對方握著筆的手很細微地顫抖著。那種顫抖很像平舉雙手時的生理性微顫，可是現在土方的手明明就握著筆，不應該會出現那種顫抖。
「老……」
「老師，我寫好了！」桂舉起了手，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全部？這麼快？」似乎正等著有人出聲解危似的，桂一發言，土方就轉過頭去看著他，銀時原本衝口而出的那聲呼喚也被硬生生吞回他自己肚子裡，而高杉則是撐著臉頰在一旁笑看這一切。
「我寫了一題。」桂正經八百的說。
「你寫這麼久寫一題？」土方匪夷所思的拿過了題本。
題目：現時最受歡迎的銀色球彩卷，是以六十九顆取十顆，有五顆號碼中就可以得獎的彩卷。試問，得獎機率是幾分之幾？
答：
幾分之幾？
得獎的機率？
………………………
那天，我又看到那個小女孩。
在我常吃飯的地方，常看到小女孩拿著錢去隔壁的彩卷行買彩卷。
她叫松子。
跟她熟了，才知道她是拿每天媽媽給她的晚餐錢去買彩卷。
「因為，我所能做的只有那樣。」她苦笑著，並且拒絕我請她吃飯。
松子的家很貧窮，父親早亡，母親努力打零工。
她小小年紀，只知道買彩卷可以得到獎金。
她有個夢想，想要學鋼琴。
她在音樂課雖然努力自修，家中卻沒有錢。
「但是，卻一次都沒中過呢。」她苦笑著，「我的中獎機率大概是零吧。」
「別說那種傻話！」我斥責她，「每個人的中獎機率都是一樣的！」
我雖然這麼說，但沒自信。
對沒中獎的人來說，中獎機率都是零吧。
如果每個人的中獎機率是一樣，那麼，怎麼做才好呢？
我只能將這件事偷偷告訴別人，詢問有沒有人可以幫忙。
但大家聽了都是說「要是那麼容易中就好了」，之後就沒人理會。
我感到很生氣。既然機率都是一樣的，那麼，多買幾張就會增加機會吧？
我開始卯起來買彩卷。
但令人洩氣的每張都沒中。
眼看松子要畢業，恐怕連讀書的錢都沒了。
但有一天，松子笑開了臉。
「我終於中了……」
頭獎……！
我不可置信，然後，我發現大家望著松子的表情是這麼慈祥。
原來，所有的人都像商量過了，集體合資買彩卷，得到獎項以後偷偷的交給松子。
受到上天眷顧的。
得獎機率，是百分之百。
松子，一定要好好的彈鋼琴喔！
「桂小太郎！你在寫什麼作文！這是數學題不是國文作文題！」土方忍無可忍的摔下題本，一瞬間有種想把這個學生的腦袋給剖開看看裡面到底都裝了什麼東西的衝動，但是自己的身分畢竟是教師，身為教師就是要有不管學生多讓人生氣也絕對不能對他動粗的肚量，就算他現在真的很想把這個學生給裝進布袋裡痛打一頓洩憤，也只能夠想想，也只能夠想想。
「這是解答啊！答案就是百分之百！」依然正經八百的桂。
「百你個頭！你是在寫數學題，不是在寫劇本！這麼愛寫劇本以後去當劇本家啊！」世界之大果然無奇不有，什麼樣的學生都有，能夠在教書第一年就遇到這種很多老師可能一輩子碰不到的天兵學生或許也是某種機緣，至少你知道未來很有可能再也遇不到這種不知道該說他天才還是智障的學生，土方死命壓抑著自己想扁人的衝動，不斷在腦海中企圖說服自己要冷靜。
「我的理想是當落語家。」桂說。
「非常適合你，但是可以麻煩你先把補考考及格嗎？」土方深深呼吸，閉起眼睛避免看到桂那張正經八百的臉又會想暴起揍人；在心裡從一數到二十之後，土方才很勉強的睜開了眼睛，用著不知道該說是絕望著這學生沒救了還是慶幸有桂可以讓他分散注意力別去看銀時和高杉的心情拿起筆來，打算從頭開始讓桂依照可以打分數的方式來解答數學題目。
「這一題只要帶入這個公式…高杉，你有沒有在聽啊？」相較於熱鬧得簡直要翻桌的土方那邊，銀時則是規規矩矩的運算著，然後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看見高杉噙著奇怪的笑容看著吵吵鬧鬧的土方和桂。
「聽什麼？」很明顯心不在焉的高杉根本不在意練習題本，只是用著像看戲一樣的神情看著土方，深紫色的眼睛藏在瀏海後頭，像在打什麼鬼主意似的瞇成一雙新月。
「你補考不想過了嗎？你以為為什麼會被抓到土方家啊？」趕快回神啊你不要再看那裡了啦，銀時不滿的用鉛筆戳了戳高杉。
「不就是那個熱血教師發神經？我才不讀。這種事你替我來就好了吧？過去不都是這樣嗎？」大概是不喜歡被鉛筆戳手的感覺，高杉皺著眉頭把銀時的鉛筆給拍掉，視線還是沒有從土方身上轉開。
「不要又找我當槍手啊，你知道土方老師討厭這樣。」銀時低低的說著。說真的，當他聽到高杉對他說土方找他們去補習的時候，滿腦子只覺得土方你這個白痴也太沒有警覺心了吧上次才被人家做了那種事現在你還敢把這個禍亂的根源帶進自己家，沒神經也不是這樣子好不好就算你們不是單獨相處也不要以為就很安全啊那個傢伙可是高杉啊高杉啊是年紀輕輕就滿肚子壞水的高杉啊！
於是他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跟過來。
這句話似乎終於成功的讓高杉轉移注意力，他把視線從土方身上移回銀時臉上，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又欣喜異常的微笑，笑得銀時渾身發毛，活像是大冬天被人家淋了一桶負八十度的冰塊在腦袋上一樣。
「……你還真是……」一邊說著一邊湊近銀時，高杉此時笑得溫婉異常，紅豔豔的嘴唇勾成豔麗的弧度，搭在銀時肩膀上的那隻手瑩白而纖細，縱然並不細緻，卻帶著少年特有的中性誘惑，噴在耳邊的話語帶著麝香氣味，薰人欲醉：「開口閉口都是土方、啊。」
「你少胡說，我這是就事論事。」雖然客觀上來說這個畫面的確很美好，甚至可以用誘惑來形容，但是銀時還是很不合作的起了一身不知道該說驚嚇還是恐懼的雞皮疙瘩，本能的覺得現在的高杉很危險，可是又說不上到底是危險在哪裡。
「好個就事論事，那我也跟你就事論事。」用眼角看到土方的視線偷偷溜了過來，高杉更加愉快的貼近銀時的耳旁，用著幾乎是嘴唇貼著對方耳垂的姿勢低低笑著開口：「你不覺得他躲得太過分了嗎？今天說是要補習，我還特地把你帶來讓他親近親近呢，結果呢，他卻只看著桂了呢……難道他想轉移目標嗎？」
「桂那種答案也難怪老師會教成那樣……」銀時皺了皺眉頭，忍不住想到桂的考卷。坦白說當他看到桂在「請找出Ｘ」的題目底下畫了一個很大的箭頭，並寫明「不就在這裡嗎，笨蛋」的時候，他就覺得土方肯定會因為要教桂而不會有時間看高杉和坂本的寫題。……所以，他才會想過來幫他的忙。
「我‧是‧說，他是真的不敢看著你喔……」銀時一直企圖逃避話題的樣子似乎讓高杉覺得很沒趣，他扁了扁線條優美的嘴唇，離開了銀時的耳垂，卻還是貼得很近：「所以就算不當槍手，只要你陪我們一起補考，老師就無法監考吧？」
「說來說去還是要作弊就是了，你別打這種主意好不好？」銀時伸手揉了揉發紅的耳垂，順便拍了拍雖然不覺得害羞卻依然紅了起來的臉頰，無奈的壓低了聲音抱怨：「我生氣囉。」
「真可怕呢，為了什麼生氣呢？」毫不在意銀時抱怨的高杉低低輕笑起來，明明是清脆的低笑，卻帶著誘惑的色彩：「因為他不理你，對不對？」
「……高杉。」銀時瞪了他一眼。
「我坦白跟你說，你們這樣婆婆媽媽的我看了就心煩。想要他看著你，就強迫他看著就好啦。」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上，高杉笑著舉起手點了點自己的脖子，像誘惑人類與他簽訂契約的惡魔似的，用溫柔的嗓音慫恿著：「佔有他，讓他成為你的人，他就會一直一直看著你了吧，銀時……」
「高杉，不要再說了。」銀時皺著眉頭，警告似的低語。
「這可是很有效的喔，何況他現在正在動搖啊。」高杉得意的笑了笑，決定不對銀時說那個他滿心掛念的土方老師從剛剛到現在都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他們這裡，雖然很努力的想要掩飾不舒服的情緒，可是指尖和眼角都洩漏了情緒了喔，嘴唇咬得那麼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很痛苦吧？很難受吧？
讓人忍不住讓你更難受一點呢。
「……不要逼我對你生氣。」握著筆的手緊了一緊像是握拳又鬆開，銀時的語調很冷靜，高杉聽得出來他是真的有點動怒的樣子。
「真沒趣。」高杉撇了撇嘴，意興闌珊的看著練習題本，對那些公式符號露出討厭的表情；明明這邊也動心了，那邊也動心了，偏偏要你追我跑的溜來溜去，雖然是真的很好玩，能夠看到自己這個向來沉穩的兄弟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也算是難得的收穫，不過啊，就連自己的感情和人際問題都處理不好，光會解開這些公式，又有什麼用呢？
「在解開問題之前，就讓我再玩一下吧……」撐著臉頰，高杉笑吟吟的戳了戳銀時的臉頰。
「高杉！」
「老師不好意思，我有問題。」無視銀時有點難看的臉色，高杉逕自慵懶的舉起了手，毫無意外的看到土方要桂先好好的看例題之後便靠了過來，神色間雖然有些不自在，卻仍是盡職的想要替高杉解答問題。
「哪一題不會？」
「這題。」高杉指著題本上的問題，而土方看著題本上其他題目底下都寫著詳盡明白又密密麻麻的注解，知道銀時的確為了想讓高杉通過補考而很努力，心下泛起一股不知道該說是酸楚還是安心的情緒，而他對自己說，學生之間的感情能夠融洽，他作為教師應該感到高興。
「那麼，你先把原本寫錯的算式擦掉吧。」土方垂下眼睛強迫自己把視線專注在題本上，看著高杉修長的手指夾著橡皮擦漫不經心的擦著算式。
只是高杉的手指大概很不習慣拿文具，擦沒兩行橡皮擦就從他手中彈了下去，落在地上的同時，土方和銀時都很伸出了手，，原本只是想要把橡皮擦撿起來的兩隻手意外地交疊在一起。
「……！」原本努力裝著面無表情的土方在手碰到手的那瞬間打了一個冷顫，並且反射性的立刻抽了回來，連橡皮擦也顧不上撿，握著拳頭的樣子像是剛剛碰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一樣。
而早土方一步伸手並把橡皮擦撿起來的銀時，扭頭過去看著那個笑得樂不可支的高杉，明白了這個傢伙根本是故意把橡皮擦給弄掉，故意想要看他的笑話；但是比起高杉故意的惡作劇，更讓他生氣的卻是土方的反應。
明明是你先的吧？是你先喜歡上我的吧？任性的對我好、任性的喜歡上我、然後任性的逃走，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嗎？只不過是碰到手而已，你那一副碰到了討厭的東西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這麼討厭嗎？這麼愛躲嗎？連這種其實根本沒什麼的接觸都要躲嗎？
很好啊，那你就好好的躲個夠吧你！
「笨蛋本！你有什麼問題嗎我來教你！」一甩頭走到了坂本身旁坐下，銀時看也不看土方，逕自搶過了坂本的題本就看了起來；也許就是因為憤怒，所以他沒有看到土方看他走掉之後的那瞬間露出的表情，也沒有看到高杉笑得幾乎要瞇起來的眼睛裡含著濃濃的興味。
更沒有看到，土方狠狠握住的掌心裡，那三個月牙型的紅色瘀痕。
十六
掌燈時分送走了學生，土方關上門後軟軟的倚靠著牆壁，死命隱忍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從眼角滑落；臨走之前高杉帶著惡意的微笑牽住了銀時的手，而銀髮少年並沒有甩開或露出不耐的表情，反而像是很自然一樣的回握住那隻瘦不見骨的纖細手掌，兩個人就這麼和桂與坂本有說有笑的往車站走去。
那是，在交往吧？
土方還記得自己就這麼站在門口，看著少年們的身影緩緩離去，自己卻顫抖得連想要拿起打火機點菸都做不到。死命強迫自己在少年們身影從視線範圍中消失之前轉身關上門，土方頹喪的滑下牆坐在地板上，再也忍不住潰堤的淚水。
明知道不可以哭，卻還是想哭，從眼裡滾落的、帶著鹹味的水珠不受控制的落下，沾濕了臉頰的同時，也滾進了緊咬著的嘴唇裡。
沒什麼的、沒什麼的，不過就是失戀而已，不過就是發現了自己的感情之後才發現喜歡的那個人早已心有所屬而已，失戀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畢竟戀愛並不是人生的全部，畢竟戀愛這種事本來就是看運氣的事，只不過是運氣不好而已，只不過是運氣不好喜歡上的人已經有了在交往的人而已，只是這樣而已。
可是為什麼滲進嘴裡的淚水帶著如此苦澀的鹹味？嘴唇已經被自己咬破了，淡淡血腥味混合著淚水的苦鹹在口裡擴散開來，或許這可以算是失戀的滋味吧，土方自嘲的想著，縱然淚水絲毫不受控制的落下，嘴角卻也忍不住泛起淡淡苦笑。
剛發現自己戀情的時候就失戀，很像言情小說裡的男配角呢。
「只不過是失戀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更何況還是對自己的學生呢，人家還是個男生呢，土方十四郎，你當初信誓旦旦的說要和媽媽一樣成為教師，結果剛開始教書，第一班學生都還沒有畢業，你就鬧出這種事，你拿什麼臉面對你的教師證書？你拿什麼臉面對學生？
事實上連哭泣都不可以，這樣的自己憑什麼有哭泣的資格？因為失戀而哭泣已經很羞恥了，因為暗戀自己的學生而發現對方有個正在交往的男性戀人，居然會因為對方能夠接受男性戀人而感到欣喜，同時又為了對方的戀人不是自己而哭泣，這樣的自己何等無恥？連淚水都帶著苦澀的罪惡，縱使心痛，也不過是自己應得的懲罰。
但是淚水卻停不下來。
土方巍巍顫顫的爬起身，踉蹌的走進了浴室裡，扭開水龍頭不斷地將水往臉上潑，直到胸前和褲子都濕透了，他才終於放棄了似的跌坐在地，哭著笑出聲音。
一個晚上、一個晚上就好……土方笑著聽不知是淚水還是自來水的水珠掉落在地板上發出小小聲響，視線模糊的眼前什麼也看不真切，而他頹喪的坐在地板上任由溼透的襯衫貼在身上帶來麻木的冰冷，想著只能哭這一個晚上，明天一切就要恢復正常。
蟬鳴著的夏季裡補考很順利的結束了，不知道該說是老天保佑還是什麼，總之二年Ｚ班的補考三人組順利地通過了補考，也都拿到了及格分數。對於興致勃勃的論著暑假要去哪裡玩的朋友們，銀時意興闌珊的看著窗外說他還是老樣子在伊月打工，全天班的薪水比較豐厚。
「真可惜，我原本想招待你去我家的別墅。」高杉穿著夏季制服露出瘦得簡直只剩下皮包骨的手臂，一邊拿著完全不適合學生制服的高貴京扇搧著涼，一邊漫不經心的笑著。
「是啊還真是多謝你啊，拜託你先好好的吃飯把自己的肉長多一點吧。」銀時白了高杉一眼：「還有，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上次是故意的。」
「哪次？」高杉眨了眨眼睛故作茫然。
「你自己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呢？」高杉笑著從桌子上滑到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可是，那不是正好嗎？」
「嗯？」
「如果你真的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他避開你，不是正合你意嗎？」收起扇子，高杉用扇子敲了敲掌心，覺得很有趣似的笑了出聲：「那傢伙可是比女人要懂得知進退多了，是不會造成麻煩的類型呢。」
對，高杉說的對。
和高杉告別之後銀時往回房間的路上匆匆走著，接近暑假的宿舍裡沒有什麼人，而每年都留宿的他匆匆將名牌翻面之後便奔回自己的房間，腦子裡亂烘烘的炸成一片。
我根本不打算跟土方交往，那為什麼會這麼在意他的視線？為什麼會介意他總是躲著我？學生跟老師，本來就是應該這樣。保持一定距離，互相向對方取得必須的部分；老師傳遞學生知識，學生從老師那裡得到知識和畢業證書，這樣而已，只是這樣而已。
但為什麼他主動的關心會讓我感到開心，而離開又讓我感到這麼煩躁呢？我對土方老師，究竟是怎麼想的呢？如果他不避開我，我又希望他是怎樣對待我？像過去那樣一腔熱血的教導或無私的關心嗎？那樣子就夠了嗎？
「啊啊，沒有冷氣的宿舍真是讓人不耐煩！」嘴上這樣說，銀時卻砰地躺到了床上，翻了個身用棉被捲住自己。
煩。
很煩。
超級煩。
宿舍沒有冷氣，但是煩躁的原因絕對不是這個。
一定都是那個人害的，從補考那天之後躲避的行為變本加厲，躲得除非上課否則見不到人的程度，就算在辦公室打工，也幾乎看不見那個人的身影，偶爾轉身的時候看見，也只來得及看到那人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明明在其他同學面前總是挺直的背脊，連一個眼神都吝於施捨給他，甚至連背影都不願意讓他多看似地總是逃得遠遠的。
「明明就是你先喜歡上我的！」咬著牙，銀時緊閉著眼。
滿腦子都是那個人的影子。
直到呼吸得以疏緩，銀時也抓起床邊的面紙，將手中的液體擦去。
「那傢伙……開學以後，絕對要找他談談。」
可惡，可惡。銀時想著，他從未覺得這麼不甘心。
這種感情，原來就是戀愛。
十七
一個多月的暑假很快就過去了，如同銀時所預料，暑假的一個月裡，完全沒有看到土方的身影出現在伊月。
距離學校最近的這間居酒屋伊月，是許多老師平常愛來的店，土方在跟銀時關係搞得那麼僵以前也曾經是常客；知道他要逃，沒想到逃得那麼徹底，連居酒屋都不來了。
開學典禮之後慣例提早放學，銀時走到辦公室旁，看見土方正和其他老師閒聊著，於是他吸了一口氣，踏進了辦公室的同時說了「報告」。
「喔，是坂田同學啊，有什麼事情？」近藤拿著啞鈴一上一下地運動著，不時還發出嘿、嘿的聲音，飽滿結實的肌肉鼓脹成有力的線條，完全就是適合在大太陽底下揮灑汗水的笨蛋體育教師的典範。
「我找土方老師有點事。」銀時面無表情的說著，而被他點名的土方則是看著窗外，似乎打定主意死也不轉頭似的。不過沒關係，銀時漠然的瞪著那個打算逃到天涯海角的背影冷哼，你越想跑我就越不想讓你跑，再跑啊，有種再跑啊。
「土方老師，學生找你呢。」化學科教師沖田懶洋洋的搖晃著手中空無一物的試管，白袍口袋鼓鼓的似乎裝著什麼違禁品，褐紅色眼睛帶著笑，戲謔地看著土方：「真好啊，被學生這麼信任，看起來是有很重要的事呢。」
「……我們到相談室去說。」土方遲疑半晌終於開口，走出辦公室的腳步又急又快，而銀時跟在對方背後三步遠的地方，看著那個挺直的背影，有些五味雜陳。
因為剛開學，所以還沒有來得及清掃的相談室裡堆積了一些灰塵，一個多月沒有使用的房間裡帶著些許灰塵的氣味，而土方拉開椅子的時候用手在上面拍了幾下，才用眼神示意銀時坐下。
「老師，會討厭阿銀嗎？」隨意拉開椅子就坐下，銀時直勾勾的看著土方發問。
「……以學生來說，我不討厭你。」似乎沒想到阿銀一開口就是這樣的問題，不知道該心虛還是該憤怒的土方慌忙的別開了視線，盯著銀時身後的門板，企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麼，以男人來說呢？」還不看我！我都做到這地步了你還不看！
「毛都還沒長齊的小鬼跟大人說什麼男人？這個問題等你長大之後再來跟我討論吧。」土方淡淡的回應，心裡卻已經炸開了鍋。銀時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以男人來說的觀感？什麼以男人來說？什麼觀感？難不成是自己的心意被發現了、覺得被這樣的老師喜歡很困擾所以要來請他不要這麼做了嗎？不、可是明明都躲開了……土方焦躁的想抽煙，卻想起現在是在禁菸的相談室裡，於是他只是焦慮的用手指點著自己的大腿，別開視線看著書櫃。
「說什麼呢？老師，你該不會忘記當初自己是什麼樣子了吧？」銀時面色一冷，從椅子上起身就走到土方面前，抓起對方因為想抽菸而輕輕點著大腿的手：「那時候的你是不是已經成為大人了呢？吶，老師，還是你願意教阿銀如何成為大人？」
「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請不要探查我的私人問題，」縱然因為銀時突如其來的靠近而嚇了一大跳，土方仍是迅速地冷靜下來，沉下臉孔冰冷的甩開對方的手：「坂田同學，不要戲弄大人。」
「真狡猾啊……這種時候，就擺出大人的樣子嗎……」對自己的手被甩開並不以為意，銀時紅色的眼睛裡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少年俊俏的臉龐緩緩的靠近著土方，變聲期末期的嗓音已經帶有成熟的低沉，而他緩緩開口：「只要變成大人，就不正視自己的想法了嗎？」
「什麼……！」所以果然被發現了嗎？土方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是有顆原子彈爆炸了似的，轟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明明就已經很努力的在閃躲了啊，因為無法克制自己盯著對方看，但是又不想被發現，所以才拼命的閃躲著對方的視線和身影，到底是哪裡出了岔？明明已經很努力的不看著他了啊。
「吶，老師，告訴我嘛，」看土方目瞪口呆的樣子，銀時輕輕笑了笑，湊得更近，兩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一起：「對你來說，阿銀真的只是個學生而已嗎？」
不知道是終於反應過來，還是被兩人靠得太近的距離嚇到，土方猛的一震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衣服擦過銀時鼻尖的時候帶來酸酸癢癢的感覺，於是少年抓了抓鼻頭，看那個有些慌亂卻又強自鎮定的青年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湛藍色眼眸無措地飄移著視線。
「不是學生還能是什麼？」冷靜一點、冷靜一點，這不過是個警告，他是在警告你不要妄想打他的主意，土方十四郎你給我冷靜下來，總之現在的重點是盡快打發掉他，其他的事情之後再想。土方看著自己的手，抓著椅背的手有些顫抖，或許是人對恐懼的回憶總是印象深刻，現在眼前的銀時讓他不期然的想到了那時候的高杉，於是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老師…為什麼不看著我呢？」
「……我沒空陪你玩這些東西，考生就乖乖的回家讀書，不要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不要緊的，現在即使是突然被襲擊也是能夠掙脫得開的，不是已經惡補了柔道和防身術了嗎？不要緊的。土方故作鎮定的看著銀時，卻沒發現顫抖的雙手早已出賣了自己的心情。
「明明是你害我胡思亂想的。」銀時有些怨懟的說著。是你的錯，你表現出喜歡我的樣子，卻又像我做錯什麼，徹底的逃避我。老是強調自己是老師，老是強調我只是學生，自始自終，你根本不是以那樣的態度對待我！你的表現，完全不像你口中說的那麼一回事！
「青春期總是容易胡思亂想，等你上大學就好了。」
「這樣啊，」銀時裝作恍然大悟的拍了拍手，然後勾著有些冷然的笑意走近了土方：「那麼，老師對我也是胡思亂想囉？」
「什麼胡思亂想！你在胡說八道什……！」看見銀時靠過來，土方下意識的想逃開，卻在聽見銀時說的話後因為驚嚇過度而停頓了一下。
只是那麼幾秒的遲疑，下顎處便傳來被抓握的疼痛感，等到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雙唇和對方緊密相貼，土方一瞬間震驚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只是瞪大著眼睛，看著面前因為距離過近而失焦的少年銀白色的髮絲和睫毛。
人在覺得震驚的時候也許總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土方茫然的感受唇上傳來濕潤而熾熱的觸感，耳邊卻聽見秋蟬在窗外的鳴聲，明明是每天都聽得見的聲音，此時卻覺得震耳欲聾，時間像是停住了似的，像是再也不會走了似的，只剩下在眼前飄動的銀白色，銀白色，和銀白色。
感官上覺得時間彷彿過了一輩子，但也許其實只過了幾秒鐘；銀時放開土方的嘴唇退開時，看見的便是怔忡著呆立在原地的青年，濕潤了海藍藍的眼睛，茫然無助的盯著虛空出神的表情。
「……明明，也想這麼做的吧？」
而土方似乎被這句話驚醒，終於找回神智似的用手掩著嘴唇，以一種像是過於激動又像是過於憤怒的眼神看著銀時，目光裡交雜著過多情緒，也許連土方自己，都無法解釋現在亂紛紛的內心裡究竟糾雜著什麼樣的情感。
「你在做什麼！誰准你做這種事了！戲弄大人很有趣嗎！？你……」不是在和那個高杉交往嗎？不是感情很好嗎？現在做這種事，到底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思？是覺得很有趣嗎？還是搞錯了什麼？土方咬著嘴唇，亂成漿糊的腦袋裡只剩下一絲絲理智提醒著自己千萬要冷靜，縱然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冷靜。
「才不是戲弄！」銀時打斷了土方還想繼續說什麼的話頭，又走上前：「我，對老師，一直……」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土方慌亂的打斷了銀時的話，眼看著對方似乎又要欺近，一片混亂的腦袋裡只剩下反射性動作，於是他轉身往門口走去，本能的想逃離現在這種令人難堪的狀況：「放學很久了你趕快回家去吧！考生就不要多想些和學業無關的東西！」
然而才剛剛轉身身體就被拉扯進了一個帶著甜甜香味的懷抱裡，土方一愣，一秒後才發現那是銀時的胸膛，臉便忍不住火燒似的紅了起來。
「別再躲避阿銀了好不好？土方老師。」
「放開我！……還記得你是學生就立刻放開我！」不要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情！土方恨恨的掙扎著，手肘幾乎要往後擊打銀時的胸膛，明明腦海裡閃過不下五種可以讓身後那個人放手的招式，但是身體卻無法動作，卻遲疑著沒有下手。
而銀時乖乖的放開了土方，後者有些狼狽的整理著衣衫，反反覆覆地深呼吸著，似乎藉由深呼吸在穩定自己情緒一樣，而銀時只是冷冷的看著土方，看著那個無論如何都想逃走的男人。
「大考前因為壓力太大做出一些出軌的舉動我可以理解，但是下次如果再這樣的話我會做出適當的懲處，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舉動。」將自己整理好，土方似乎也終於恢復冷靜，雖然手還有點發顫，語氣卻已經平靜下來。
「滿是謊言的老師沒資格這樣對學生說教吧？」銀時嗤地笑了出來，帶著嘲諷的意味懶洋洋開口：「拿教育的事做盾牌好嗎？如果老師這麼想拒絕阿銀，我還比較想聽聽老師真實的想法啊。」
縱然想反駁卻也因為對方說的的確是事實而無從開口，土方握緊了拳頭，不斷思索著銀時的動機；已經有了在交往的情人，卻還對自己的導師做出這樣的行為究竟有什麼可能原因？土方咬著牙有些懊惱，從沒想過銀時是這樣咄咄逼人的類型，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從沒想過自己這樣無恥而卑下的思想會被發現而對方還強硬的逼迫他承認。
但是無論如何不能說。被發現已經很恥辱了，如果承認的話不是更加難堪嗎？那是一種誤會吧，是因為成長過程中對於沒有男性年長長輩榜樣的一種憧憬吧，猛的想到大學時代所修讀的教育心理學中的內容，土方稍微放下了心。
如果是誤會的話就好解釋了，因為沒有搞清楚自己所喜歡的對象，所以才會把對他的依賴（大概有吧）和信任（可能有吧）當作戀愛的情感，以至於產生了錯誤的情慾。
「你想聽的話那麼我就說吧，」土方緩緩呼出一口氣，忽略胸口傳來椎心刺骨似的疼痛，用著上課一樣的語調，像在解答問題一樣的開口：「青春期的躁動或性衝動，上了大學之後就會因為環境改變的關係慢慢緩解，你現在只是誤解了自己的情緒，以為你喜歡我。了大學就會好了，到時候你就會把這段時間當成年輕時候的笑談，這樣子的解釋你滿意了吧。」
沒想到會聽到這種回答的銀時傻了眼，愣愣的看著土方，像看著外星人。
喂。不對吧？不是吧？你這是什麼回答？你這是聽到告白應該有的回答嗎？什麼叫做青春期的性衝動？誰跟你性衝動！誰跟你誤解！不要把別人的心意講得好像只剩充血的海綿體好不好！太過分了吧！
「那個，老師，請讓我吐嘈一下。你把我對你的動作解釋為性衝動當然是可以啦。不過老師，你是老師喔，還是男的喔，你覺得阿銀對一個男的有性衝動卻只是這樣冷靜的解釋，這不合理吧。當然，這是你當真這麼想的話啦。」
「…這年頭，同性戀到處都是吧，有什麼好訝異的。」你跟高杉不就是嗎？少來戲弄大人了，我就算喜歡你，也對當第三者沒有興趣啊。
「不要只想著怎樣拐彎抹角的拒絕啦，這樣阿銀是絕對不會放棄的，」要拒絕就不要露出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來好不好，這樣誰相信你是真的要拒絕啊。銀時看著土方，很耐心的繼續說著：「別拿什麼道德啊一時衝動的去應付阿銀，老師你究竟對阿銀是怎麼想的？請告訴阿銀啊。」
「……什麼想法也沒有。」拜託不要再讓我有想法了，我已經這麼退讓了還不夠嗎？非得要把我逼到無路可退了你才甘心？連一點點喘息的空間也不留給我？土方黯然的搖了搖頭甩去這些想法，往門口走去：「沒什麼事我走了，大考當前，先把心力放在課業上吧坂田同學。」
「不準給我逃跑，老師！」在土方的手來得及碰到門板以前，銀時的腳就先踹上了綠色的木板，少年即將轉變成青年的聲線夾雜著低沉與清脆，還有些許憤怒的調子：「什麼想法也沒有是吧？真的沒想法？連被阿銀抱住、被阿銀吻也都是嗎？看著我說話啊！」
「這與你無關！」土方面紅耳赤的瞪著門板，彷彿那個門板可以告訴他該如何回答這樣無禮得近乎性騷擾的詞語一樣：「我說了，那種出軌的舉止不准再有，這次的我就先原諒你，聽不懂嗎！」
「老師，只要說了『討厭你』，阿銀就不會再騷擾老師了。」銀時收回踢在門板上的腳，湊近土方耳旁，語調很輕，很慢，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氣魄：「真的。」
為什麼要這樣逼我？
土方握緊了拳頭又鬆開，然後再度握緊，只覺得自己胸口又酸又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當胸穿過似的，看不到傷口，卻汩汩流著比鮮血還疼痛的眼淚。
要聽是不是？這麼想要確認我的心情是不是？這麼想逼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再靠近你是不是？這麼想……連一點點的餘地，都不留給我，是不是？
「……討……」縱然已經習慣說謊，縱然不斷告訴自己沒什麼，胸口的酸楚卻還是像漣漪一樣不斷擴大，耳裡充滿著嗡嗡的耳鳴，如果可以這樣就什麼聽不見多好，如果可以聽不見自己的違心之論多好，土方恨恨的咬了咬牙，終於開口：「……討厭你……」
討厭你，討厭和高杉交往卻又要來質問我的你，討厭步步逼近將我逼得走投無路的你。
但是，最討厭的，還是即使已經如此了卻無法對你死心的，那個軟弱的自己。
「……我明白了。」而少年的聲音卻異常清晰，在被嗡嗡作響的耳鳴控管著的神智裡像是悶雷，像在遠處，卻又近得讓人連語調中的停頓都聽得如此清楚：「抱歉，一直以來都給老師添麻煩了。」
然後少年便穿過他的身旁，拉開那扇綠色的木頭門板離開了。
在門關上的那一個瞬間，土方才發現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沾濕了雙頰，而他自嘲的用手輕輕抹去臉頰上的淚水，任由更多滾燙的液體從眼中滾落而下，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樣子，就結束了吧……
關上了門的銀時，緊緊握著的拳頭充滿怒氣。那是什麼彆腳的謊言？你以為哽咽著聲音顫抖著肩膀說出的討厭能夠被採信嗎？為什麼要這麼不誠實？為什麼寧可說謊也不願意對我說出喜歡？為什麼連對你自己都要說謊？
「唷，銀時，看你的樣子，告白難道是失敗了？」而高杉斜倚在稍遠處的牆上，白色襯衫拉出了下襬，腰間掛著閃亮亮的細鍊子，鍊子的盡頭塞在口袋裡，八成是連著手機還是錢包一類的東西。
「高杉……」銀時皺了皺眉。這傢伙一聽他要來找土方，就露出像是聞到糖水味道的蒼蠅似的表情，說什麼都硬要跟過來；如果是平時，銀時也許還有力氣和他笑鬧，只是現在這時候，光是要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於是他只是惱怒地瞪了高杉一眼。
「我就說，直接上了他不就好……」高杉輕輕一笑，神色輕挑：「像上次，要不是他毫無防備的，我根本不會對他下手……」
「夠了！」砰的一聲，銀時的拳頭擦過高杉臉頰旁，狠狠捶在牆上：「不要逼我對你翻臉……！」
而高杉並不訝異的挑了挑眉，看著壓抑著怒氣以至於臉色有些泛紅的銀時，勾起了愉快的笑容，直到銀時轉身離去，他才饒富興味的用手搓了搓下巴。
「哼嗯……為了不是女人的女人跟兄弟翻臉，好一個為愛痴狂的男人啊……」如果有人看到高杉此時的笑容，或許會用偷到魚的貓來形容：「我就等著看你最後怎麼吃到那個榆木疙瘩……呼呼呼呼……」
**
(頂著鍋蓋逃走)
當他看到從地鐵站走出來的學生之中，有銀時的時候，土方只覺得自己腦袋一片空白，差點想要拔腿就跑。
「老師，讓你久等了。」桂從剪票口走了出來，看到土方的時候揮了揮手，然後有些訝異的小跑步到他身邊，看著土方嘴上的煙：「老師，你會抽菸啊？」
「……嗯，偶爾抽抽。」把嘴裡的煙拿下來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方的煙灰缸捻熄，土方有點不自在的看著和銀時打打鬧鬧的高杉，忍不住別開了視線。
說起來今天之所以要他們來的原因，主要是因為補習；期末考的成績出來之後，班上三個總是成績墊底的高杉、桂和坂本理所當然要補考，看著他們考卷的時候其實土方很頭痛，高杉大部分題目都是空白的，桂則是堅持所有的數學題都用漢字作答而且答非所問，至於坂本，他則是根本沒有來考試。
如果不補考的話，他們都沒辦法好好拿到成績，而且還有留級的可能；雖然說藉由發作業讓他們去寫也可以當作替代方案，不過自己也是脫離學生時代沒多久的土方很清楚，真的把作業拿回家去的話，通常不是拜託別人寫、就是在開學前一天才會寫，而高杉和坂本則更是百分之百不會自己寫，桂就算會自己寫，只怕交上來的東西還是和考卷一樣莫名奇妙。
那就失去讓他們理解那些題目的用意了。
所以土方決定把重點放在讓他們通過補考就好，才會有這次的補習。
只是他沒有想到，居然連其實根本沒必要一起來的銀時都跟來了；明明這麼辛苦的在逃避他，卻又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看見他……土方帶著學生們往家裡走去，口中敷衍的和桂聊著天，卻忍不住藉著回頭確認有沒有跟上而不時看著看起來聊得很愉快的高杉和銀時。
兩個人的感情看起很好呢。土方想起銀時總是維護著高杉的舉動，忍不住猜想是不是他們之間有著朋友以上的感情，卻又立刻在心裡嚴厲地譴責自己。怎麼能夠因為自己對人家抱持著不該有的感情就看他跟誰來往都覺得不對勁？戴著有色鏡片看人是不可以的，用偏見看學生更加不可以！就算他們真的感情好，也不一定就是那種亂七八糟的情感！
「老師你家好大啊！難道是跟家人一起住嗎？」停在屋子前，桂看著那幢獨棟附一個小花園和車庫的房子，忍不住驚嘆起來。
「……不，我自己住。」土方沒什麼表情的掏出鑰匙轉開了門：「都進來吧，在客廳自己找位置坐好就好，我等一下就拿練習題給你們。」
「單身男性工作兩年，自己住這樣的房子有點浪費呢啊哈哈哈，」坂本在客廳裡晃來晃去，東看看西看看：「不過家具的擺放方式好像是給小家庭的，難道這其實是別人家嗎？」
「不坐好還在東看西看什麼？」土方端著五罐果汁走了過來，很隨意的放在桌上，然後又從客廳邊的櫃子拿出了一疊紙本，發給桂、高杉和坂本一人一本：「今天的目標是做完它們。」
「老師，我認為人生不需要做這麼多問題。」桂舉起了手。
「你如果期末考有六十分就不需要做這麼多問題！」
「人生不是只有考試。」桂正經八百。
「很遺憾的在你高中畢業以前你的責任與義務就是給我好好的升級，我沒有什麼要求，我只拜託你補考至少考到六十分！」縱然知道這個學生就是這麼脫線，卻還是會被他每一次的無腦發言氣得想打人的土方強自按耐著用練習題本敲桂腦袋的衝動，打開了第一頁要他好好的寫，有不懂的地方再問。
「好我寫我寫……」桂拿起了鉛筆，搖頭晃腦的看著題本，振筆疾書起來。
「坂本……」
「老師這個題本真多呢啊哈哈哈。」坂本翻著練習題，明明是高中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要戴墨鏡的臉看起來夾雜著成熟和稚氣，說真的還有點笨笨傻傻的感覺，其實若不是聽說他很有商業天份，土方真的很難想像這個連期末考都缺考的學生到底有多麼優秀。
「好好的做完，補考的題目會從裡面出，有問題隨時都可以問我。」所以他只是有些無可奈何的說著，而坂本點點頭笑嘻嘻的開始寫。
「交給你了，銀時。」拿到題本之後根本連翻都懶得翻的高杉，拿起果汁就喝了起來，然後順手得像天經地義一樣把練習題丟到銀時手上，看得出來他們之間一定常常發生這種事，如果要高杉拿作業回去寫，八成也就是這樣吧。土方皺了皺眉，忍不住覺得自己決定不出作業給他們寫真是個明智的抉擇。
「你是我的誰啊！」銀時打開了練習本，拿起鉛筆正打算跟高杉說明該如何解題的時候，練習本卻被抽走了。
「老師……？」銀時有些訝異的抬起頭，視線卻依然沒有和土方對上。
「高杉同學，練習題麻煩你自己寫，補考也請你自己考。」土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調子，他把題本放在高杉面前，翻開到數學的部份：「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麼樣，現在你是我的導生，在我看得到的範圍內，請你自己來。」
「老師，那個，我是要教他怎麼解題啦……」銀時忍不住舉手發言，然而就算他開口說話了，土方的視線還是連往他身上飄一下也沒有。
「……是嗎？」土方重新坐了下來，輕輕呼了一口氣：「那麼，高杉的問題就拜託你了，有問題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問我，謝謝你的幫忙，減輕了我很多負擔。」
既然要說感謝的話，就好歹看著被感謝的人啊！那是什麼沒誠意的道謝方式啊！銀時有些不滿的瞪著土方看，卻看到對方握著筆的手很細微地顫抖著。那種顫抖很像平舉雙手時的生理性微顫，可是現在土方的手明明就握著筆，不應該會出現那種顫抖。
「老……」
「老師，我寫好了！」桂舉起了手，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全部？這麼快？」似乎正等著有人出聲解危似的，桂一發言，土方就轉過頭去看著他，銀時原本衝口而出的那聲呼喚也被硬生生吞回他自己肚子裡，而高杉則是撐著臉頰在一旁笑看這一切。
「我寫了一題。」桂正經八百的說。
「你寫這麼久寫一題？」土方匪夷所思的拿過了題本。
題目：現時最受歡迎的銀色球彩卷，是以六十九顆取十顆，有五顆號碼中就可以得獎的彩卷。試問，得獎機率是幾分之幾？
答：
幾分之幾？
得獎的機率？
………………………
那天，我又看到那個小女孩。
在我常吃飯的地方，常看到小女孩拿著錢去隔壁的彩卷行買彩卷。
她叫松子。
跟她熟了，才知道她是拿每天媽媽給她的晚餐錢去買彩卷。
「因為，我所能做的只有那樣。」她苦笑著，並且拒絕我請她吃飯。
松子的家很貧窮，父親早亡，母親努力打零工。
她小小年紀，只知道買彩卷可以得到獎金。
她有個夢想，想要學鋼琴。
她在音樂課雖然努力自修，家中卻沒有錢。
「但是，卻一次都沒中過呢。」她苦笑著，「我的中獎機率大概是零吧。」
「別說那種傻話！」我斥責她，「每個人的中獎機率都是一樣的！」
我雖然這麼說，但沒自信。
對沒中獎的人來說，中獎機率都是零吧。
如果每個人的中獎機率是一樣，那麼，怎麼做才好呢？
我只能將這件事偷偷告訴別人，詢問有沒有人可以幫忙。
但大家聽了都是說「要是那麼容易中就好了」，之後就沒人理會。
我感到很生氣。既然機率都是一樣的，那麼，多買幾張就會增加機會吧？
我開始卯起來買彩卷。
但令人洩氣的每張都沒中。
眼看松子要畢業，恐怕連讀書的錢都沒了。
但有一天，松子笑開了臉。
「我終於中了……」
頭獎……！
我不可置信，然後，我發現大家望著松子的表情是這麼慈祥。
原來，所有的人都像商量過了，集體合資買彩卷，得到獎項以後偷偷的交給松子。
受到上天眷顧的。
得獎機率，是百分之百。
松子，一定要好好的彈鋼琴喔！
「桂小太郎！你在寫什麼作文！這是數學題不是國文作文題！」土方忍無可忍的摔下題本，一瞬間有種想把這個學生的腦袋給剖開看看裡面到底都裝了什麼東西的衝動，但是自己的身分畢竟是教師，身為教師就是要有不管學生多讓人生氣也絕對不能對他動粗的肚量，就算他現在真的很想把這個學生給裝進布袋裡痛打一頓洩憤，也只能夠想想，也只能夠想想。
「這是解答啊！答案就是百分之百！」依然正經八百的桂。
「百你個頭！你是在寫數學題，不是在寫劇本！這麼愛寫劇本以後去當劇本家啊！」世界之大果然無奇不有，什麼樣的學生都有，能夠在教書第一年就遇到這種很多老師可能一輩子碰不到的天兵學生或許也是某種機緣，至少你知道未來很有可能再也遇不到這種不知道該說他天才還是智障的學生，土方死命壓抑著自己想扁人的衝動，不斷在腦海中企圖說服自己要冷靜。
「我的理想是當落語家。」桂說。
「非常適合你，但是可以麻煩你先把補考考及格嗎？」土方深深呼吸，閉起眼睛避免看到桂那張正經八百的臉又會想暴起揍人；在心裡從一數到二十之後，土方才很勉強的睜開了眼睛，用著不知道該說是絕望著這學生沒救了還是慶幸有桂可以讓他分散注意力別去看銀時和高杉的心情拿起筆來，打算從頭開始讓桂依照可以打分數的方式來解答數學題目。
「這一題只要帶入這個公式…高杉，你有沒有在聽啊？」相較於熱鬧得簡直要翻桌的土方那邊，銀時則是規規矩矩的運算著，然後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看見高杉噙著奇怪的笑容看著吵吵鬧鬧的土方和桂。
「聽什麼？」很明顯心不在焉的高杉根本不在意練習題本，只是用著像看戲一樣的神情看著土方，深紫色的眼睛藏在瀏海後頭，像在打什麼鬼主意似的瞇成一雙新月。
「你補考不想過了嗎？你以為為什麼會被抓到土方家啊？」趕快回神啊你不要再看那裡了啦，銀時不滿的用鉛筆戳了戳高杉。
「不就是那個熱血教師發神經？我才不讀。這種事你替我來就好了吧？過去不都是這樣嗎？」大概是不喜歡被鉛筆戳手的感覺，高杉皺著眉頭把銀時的鉛筆給拍掉，視線還是沒有從土方身上轉開。
「不要又找我當槍手啊，你知道土方老師討厭這樣。」銀時低低的說著。說真的，當他聽到高杉對他說土方找他們去補習的時候，滿腦子只覺得土方你這個白痴也太沒有警覺心了吧上次才被人家做了那種事現在你還敢把這個禍亂的根源帶進自己家，沒神經也不是這樣子好不好就算你們不是單獨相處也不要以為就很安全啊那個傢伙可是高杉啊高杉啊是年紀輕輕就滿肚子壞水的高杉啊！
於是他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跟過來。
這句話似乎終於成功的讓高杉轉移注意力，他把視線從土方身上移回銀時臉上，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又欣喜異常的微笑，笑得銀時渾身發毛，活像是大冬天被人家淋了一桶負八十度的冰塊在腦袋上一樣。
「……你還真是……」一邊說著一邊湊近銀時，高杉此時笑得溫婉異常，紅豔豔的嘴唇勾成豔麗的弧度，搭在銀時肩膀上的那隻手瑩白而纖細，縱然並不細緻，卻帶著少年特有的中性誘惑，噴在耳邊的話語帶著麝香氣味，薰人欲醉：「開口閉口都是土方、啊。」
「你少胡說，我這是就事論事。」雖然客觀上來說這個畫面的確很美好，甚至可以用誘惑來形容，但是銀時還是很不合作的起了一身不知道該說驚嚇還是恐懼的雞皮疙瘩，本能的覺得現在的高杉很危險，可是又說不上到底是危險在哪裡。
「好個就事論事，那我也跟你就事論事。」用眼角看到土方的視線偷偷溜了過來，高杉更加愉快的貼近銀時的耳旁，用著幾乎是嘴唇貼著對方耳垂的姿勢低低笑著開口：「你不覺得他躲得太過分了嗎？今天說是要補習，我還特地把你帶來讓他親近親近呢，結果呢，他卻只看著桂了呢……難道他想轉移目標嗎？」
「桂那種答案也難怪老師會教成那樣……」銀時皺了皺眉頭，忍不住想到桂的考卷。坦白說當他看到桂在「請找出Ｘ」的題目底下畫了一個很大的箭頭，並寫明「不就在這裡嗎，笨蛋」的時候，他就覺得土方肯定會因為要教桂而不會有時間看高杉和坂本的寫題。……所以，他才會想過來幫他的忙。
「我‧是‧說，他是真的不敢看著你喔……」銀時一直企圖逃避話題的樣子似乎讓高杉覺得很沒趣，他扁了扁線條優美的嘴唇，離開了銀時的耳垂，卻還是貼得很近：「所以就算不當槍手，只要你陪我們一起補考，老師就無法監考吧？」
「說來說去還是要作弊就是了，你別打這種主意好不好？」銀時伸手揉了揉發紅的耳垂，順便拍了拍雖然不覺得害羞卻依然紅了起來的臉頰，無奈的壓低了聲音抱怨：「我生氣囉。」
「真可怕呢，為了什麼生氣呢？」毫不在意銀時抱怨的高杉低低輕笑起來，明明是清脆的低笑，卻帶著誘惑的色彩：「因為他不理你，對不對？」
「……高杉。」銀時瞪了他一眼。
「我坦白跟你說，你們這樣婆婆媽媽的我看了就心煩。想要他看著你，就強迫他看著就好啦。」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上，高杉笑著舉起手點了點自己的脖子，像誘惑人類與他簽訂契約的惡魔似的，用溫柔的嗓音慫恿著：「佔有他，讓他成為你的人，他就會一直一直看著你了吧，銀時……」
「高杉，不要再說了。」銀時皺著眉頭，警告似的低語。
「這可是很有效的喔，何況他現在正在動搖啊。」高杉得意的笑了笑，決定不對銀時說那個他滿心掛念的土方老師從剛剛到現在都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他們這裡，雖然很努力的想要掩飾不舒服的情緒，可是指尖和眼角都洩漏了情緒了喔，嘴唇咬得那麼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很痛苦吧？很難受吧？
讓人忍不住讓你更難受一點呢。
「……不要逼我對你生氣。」握著筆的手緊了一緊像是握拳又鬆開，銀時的語調很冷靜，高杉聽得出來他是真的有點動怒的樣子。
「真沒趣。」高杉撇了撇嘴，意興闌珊的看著練習題本，對那些公式符號露出討厭的表情；明明這邊也動心了，那邊也動心了，偏偏要你追我跑的溜來溜去，雖然是真的很好玩，能夠看到自己這個向來沉穩的兄弟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也算是難得的收穫，不過啊，就連自己的感情和人際問題都處理不好，光會解開這些公式，又有什麼用呢？
「在解開問題之前，就讓我再玩一下吧……」撐著臉頰，高杉笑吟吟的戳了戳銀時的臉頰。
「高杉！」
「老師不好意思，我有問題。」無視銀時有點難看的臉色，高杉逕自慵懶的舉起了手，毫無意外的看到土方要桂先好好的看例題之後便靠了過來，神色間雖然有些不自在，卻仍是盡職的想要替高杉解答問題。
「哪一題不會？」
「這題。」高杉指著題本上的問題，而土方看著題本上其他題目底下都寫著詳盡明白又密密麻麻的注解，知道銀時的確為了想讓高杉通過補考而很努力，心下泛起一股不知道該說是酸楚還是安心的情緒，而他對自己說，學生之間的感情能夠融洽，他作為教師應該感到高興。
「那麼，你先把原本寫錯的算式擦掉吧。」土方垂下眼睛強迫自己把視線專注在題本上，看著高杉修長的手指夾著橡皮擦漫不經心的擦著算式。
只是高杉的手指大概很不習慣拿文具，擦沒兩行橡皮擦就從他手中彈了下去，落在地上的同時，土方和銀時都很伸出了手，，原本只是想要把橡皮擦撿起來的兩隻手意外地交疊在一起。
「……！」原本努力裝著面無表情的土方在手碰到手的那瞬間打了一個冷顫，並且反射性的立刻抽了回來，連橡皮擦也顧不上撿，握著拳頭的樣子像是剛剛碰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一樣。
而早土方一步伸手並把橡皮擦撿起來的銀時，扭頭過去看著那個笑得樂不可支的高杉，明白了這個傢伙根本是故意把橡皮擦給弄掉，故意想要看他的笑話；但是比起高杉故意的惡作劇，更讓他生氣的卻是土方的反應。
明明是你先的吧？是你先喜歡上我的吧？任性的對我好、任性的喜歡上我、然後任性的逃走，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嗎？只不過是碰到手而已，你那一副碰到了討厭的東西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這麼討厭嗎？這麼愛躲嗎？連這種其實根本沒什麼的接觸都要躲嗎？
很好啊，那你就好好的躲個夠吧你！
「笨蛋本！你有什麼問題嗎我來教你！」一甩頭走到了坂本身旁坐下，銀時看也不看土方，逕自搶過了坂本的題本就看了起來；也許就是因為憤怒，所以他沒有看到土方看他走掉之後的那瞬間露出的表情，也沒有看到高杉笑得幾乎要瞇起來的眼睛裡含著濃濃的興味。
更沒有看到，土方狠狠握住的掌心裡，那三個月牙型的紅色瘀痕。
十六
掌燈時分送走了學生，土方關上門後軟軟的倚靠著牆壁，死命隱忍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從眼角滑落；臨走之前高杉帶著惡意的微笑牽住了銀時的手，而銀髮少年並沒有甩開或露出不耐的表情，反而像是很自然一樣的回握住那隻瘦不見骨的纖細手掌，兩個人就這麼和桂與坂本有說有笑的往車站走去。
那是，在交往吧？
土方還記得自己就這麼站在門口，看著少年們的身影緩緩離去，自己卻顫抖得連想要拿起打火機點菸都做不到。死命強迫自己在少年們身影從視線範圍中消失之前轉身關上門，土方頹喪的滑下牆坐在地板上，再也忍不住潰堤的淚水。
明知道不可以哭，卻還是想哭，從眼裡滾落的、帶著鹹味的水珠不受控制的落下，沾濕了臉頰的同時，也滾進了緊咬著的嘴唇裡。
沒什麼的、沒什麼的，不過就是失戀而已，不過就是發現了自己的感情之後才發現喜歡的那個人早已心有所屬而已，失戀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畢竟戀愛並不是人生的全部，畢竟戀愛這種事本來就是看運氣的事，只不過是運氣不好而已，只不過是運氣不好喜歡上的人已經有了在交往的人而已，只是這樣而已。
可是為什麼滲進嘴裡的淚水帶著如此苦澀的鹹味？嘴唇已經被自己咬破了，淡淡血腥味混合著淚水的苦鹹在口裡擴散開來，或許這可以算是失戀的滋味吧，土方自嘲的想著，縱然淚水絲毫不受控制的落下，嘴角卻也忍不住泛起淡淡苦笑。
剛發現自己戀情的時候就失戀，很像言情小說裡的男配角呢。
「只不過是失戀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更何況還是對自己的學生呢，人家還是個男生呢，土方十四郎，你當初信誓旦旦的說要和媽媽一樣成為教師，結果剛開始教書，第一班學生都還沒有畢業，你就鬧出這種事，你拿什麼臉面對你的教師證書？你拿什麼臉面對學生？
事實上連哭泣都不可以，這樣的自己憑什麼有哭泣的資格？因為失戀而哭泣已經很羞恥了，因為暗戀自己的學生而發現對方有個正在交往的男性戀人，居然會因為對方能夠接受男性戀人而感到欣喜，同時又為了對方的戀人不是自己而哭泣，這樣的自己何等無恥？連淚水都帶著苦澀的罪惡，縱使心痛，也不過是自己應得的懲罰。
但是淚水卻停不下來。
土方巍巍顫顫的爬起身，踉蹌的走進了浴室裡，扭開水龍頭不斷地將水往臉上潑，直到胸前和褲子都濕透了，他才終於放棄了似的跌坐在地，哭著笑出聲音。
一個晚上、一個晚上就好……土方笑著聽不知是淚水還是自來水的水珠掉落在地板上發出小小聲響，視線模糊的眼前什麼也看不真切，而他頹喪的坐在地板上任由溼透的襯衫貼在身上帶來麻木的冰冷，想著只能哭這一個晚上，明天一切就要恢復正常。
蟬鳴著的夏季裡補考很順利的結束了，不知道該說是老天保佑還是什麼，總之二年Ｚ班的補考三人組順利地通過了補考，也都拿到了及格分數。對於興致勃勃的論著暑假要去哪裡玩的朋友們，銀時意興闌珊的看著窗外說他還是老樣子在伊月打工，全天班的薪水比較豐厚。
「真可惜，我原本想招待你去我家的別墅。」高杉穿著夏季制服露出瘦得簡直只剩下皮包骨的手臂，一邊拿著完全不適合學生制服的高貴京扇搧著涼，一邊漫不經心的笑著。
「是啊還真是多謝你啊，拜託你先好好的吃飯把自己的肉長多一點吧。」銀時白了高杉一眼：「還有，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上次是故意的。」
「哪次？」高杉眨了眨眼睛故作茫然。
「你自己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呢？」高杉笑著從桌子上滑到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可是，那不是正好嗎？」
「嗯？」
「如果你真的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他避開你，不是正合你意嗎？」收起扇子，高杉用扇子敲了敲掌心，覺得很有趣似的笑了出聲：「那傢伙可是比女人要懂得知進退多了，是不會造成麻煩的類型呢。」
對，高杉說的對。
和高杉告別之後銀時往回房間的路上匆匆走著，接近暑假的宿舍裡沒有什麼人，而每年都留宿的他匆匆將名牌翻面之後便奔回自己的房間，腦子裡亂烘烘的炸成一片。
我根本不打算跟土方交往，那為什麼會這麼在意他的視線？為什麼會介意他總是躲著我？學生跟老師，本來就是應該這樣。保持一定距離，互相向對方取得必須的部分；老師傳遞學生知識，學生從老師那裡得到知識和畢業證書，這樣而已，只是這樣而已。
但為什麼他主動的關心會讓我感到開心，而離開又讓我感到這麼煩躁呢？我對土方老師，究竟是怎麼想的呢？如果他不避開我，我又希望他是怎樣對待我？像過去那樣一腔熱血的教導或無私的關心嗎？那樣子就夠了嗎？
「啊啊，沒有冷氣的宿舍真是讓人不耐煩！」嘴上這樣說，銀時卻砰地躺到了床上，翻了個身用棉被捲住自己。
煩。
很煩。
超級煩。
宿舍沒有冷氣，但是煩躁的原因絕對不是這個。
一定都是那個人害的，從補考那天之後躲避的行為變本加厲，躲得除非上課否則見不到人的程度，就算在辦公室打工，也幾乎看不見那個人的身影，偶爾轉身的時候看見，也只來得及看到那人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明明在其他同學面前總是挺直的背脊，連一個眼神都吝於施捨給他，甚至連背影都不願意讓他多看似地總是逃得遠遠的。
「明明就是你先喜歡上我的！」咬著牙，銀時緊閉著眼。
滿腦子都是那個人的影子。
直到呼吸得以疏緩，銀時也抓起床邊的面紙，將手中的液體擦去。
「那傢伙……開學以後，絕對要找他談談。」
可惡，可惡。銀時想著，他從未覺得這麼不甘心。
這種感情，原來就是戀愛。
十七
一個多月的暑假很快就過去了，如同銀時所預料，暑假的一個月裡，完全沒有看到土方的身影出現在伊月。
距離學校最近的這間居酒屋伊月，是許多老師平常愛來的店，土方在跟銀時關係搞得那麼僵以前也曾經是常客；知道他要逃，沒想到逃得那麼徹底，連居酒屋都不來了。
開學典禮之後慣例提早放學，銀時走到辦公室旁，看見土方正和其他老師閒聊著，於是他吸了一口氣，踏進了辦公室的同時說了「報告」。
「喔，是坂田同學啊，有什麼事情？」近藤拿著啞鈴一上一下地運動著，不時還發出嘿、嘿的聲音，飽滿結實的肌肉鼓脹成有力的線條，完全就是適合在大太陽底下揮灑汗水的笨蛋體育教師的典範。
「我找土方老師有點事。」銀時面無表情的說著，而被他點名的土方則是看著窗外，似乎打定主意死也不轉頭似的。不過沒關係，銀時漠然的瞪著那個打算逃到天涯海角的背影冷哼，你越想跑我就越不想讓你跑，再跑啊，有種再跑啊。
「土方老師，學生找你呢。」化學科教師沖田懶洋洋的搖晃著手中空無一物的試管，白袍口袋鼓鼓的似乎裝著什麼違禁品，褐紅色眼睛帶著笑，戲謔地看著土方：「真好啊，被學生這麼信任，看起來是有很重要的事呢。」
「……我們到相談室去說。」土方遲疑半晌終於開口，走出辦公室的腳步又急又快，而銀時跟在對方背後三步遠的地方，看著那個挺直的背影，有些五味雜陳。
因為剛開學，所以還沒有來得及清掃的相談室裡堆積了一些灰塵，一個多月沒有使用的房間裡帶著些許灰塵的氣味，而土方拉開椅子的時候用手在上面拍了幾下，才用眼神示意銀時坐下。
「老師，會討厭阿銀嗎？」隨意拉開椅子就坐下，銀時直勾勾的看著土方發問。
「……以學生來說，我不討厭你。」似乎沒想到阿銀一開口就是這樣的問題，不知道該心虛還是該憤怒的土方慌忙的別開了視線，盯著銀時身後的門板，企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麼，以男人來說呢？」還不看我！我都做到這地步了你還不看！
「毛都還沒長齊的小鬼跟大人說什麼男人？這個問題等你長大之後再來跟我討論吧。」土方淡淡的回應，心裡卻已經炸開了鍋。銀時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以男人來說的觀感？什麼以男人來說？什麼觀感？難不成是自己的心意被發現了、覺得被這樣的老師喜歡很困擾所以要來請他不要這麼做了嗎？不、可是明明都躲開了……土方焦躁的想抽煙，卻想起現在是在禁菸的相談室裡，於是他只是焦慮的用手指點著自己的大腿，別開視線看著書櫃。
「說什麼呢？老師，你該不會忘記當初自己是什麼樣子了吧？」銀時面色一冷，從椅子上起身就走到土方面前，抓起對方因為想抽菸而輕輕點著大腿的手：「那時候的你是不是已經成為大人了呢？吶，老師，還是你願意教阿銀如何成為大人？」
「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請不要探查我的私人問題，」縱然因為銀時突如其來的靠近而嚇了一大跳，土方仍是迅速地冷靜下來，沉下臉孔冰冷的甩開對方的手：「坂田同學，不要戲弄大人。」
「真狡猾啊……這種時候，就擺出大人的樣子嗎……」對自己的手被甩開並不以為意，銀時紅色的眼睛裡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少年俊俏的臉龐緩緩的靠近著土方，變聲期末期的嗓音已經帶有成熟的低沉，而他緩緩開口：「只要變成大人，就不正視自己的想法了嗎？」
「什麼……！」所以果然被發現了嗎？土方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是有顆原子彈爆炸了似的，轟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明明就已經很努力的在閃躲了啊，因為無法克制自己盯著對方看，但是又不想被發現，所以才拼命的閃躲著對方的視線和身影，到底是哪裡出了岔？明明已經很努力的不看著他了啊。
「吶，老師，告訴我嘛，」看土方目瞪口呆的樣子，銀時輕輕笑了笑，湊得更近，兩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一起：「對你來說，阿銀真的只是個學生而已嗎？」
不知道是終於反應過來，還是被兩人靠得太近的距離嚇到，土方猛的一震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衣服擦過銀時鼻尖的時候帶來酸酸癢癢的感覺，於是少年抓了抓鼻頭，看那個有些慌亂卻又強自鎮定的青年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湛藍色眼眸無措地飄移著視線。
「不是學生還能是什麼？」冷靜一點、冷靜一點，這不過是個警告，他是在警告你不要妄想打他的主意，土方十四郎你給我冷靜下來，總之現在的重點是盡快打發掉他，其他的事情之後再想。土方看著自己的手，抓著椅背的手有些顫抖，或許是人對恐懼的回憶總是印象深刻，現在眼前的銀時讓他不期然的想到了那時候的高杉，於是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老師…為什麼不看著我呢？」
「……我沒空陪你玩這些東西，考生就乖乖的回家讀書，不要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不要緊的，現在即使是突然被襲擊也是能夠掙脫得開的，不是已經惡補了柔道和防身術了嗎？不要緊的。土方故作鎮定的看著銀時，卻沒發現顫抖的雙手早已出賣了自己的心情。
「明明是你害我胡思亂想的。」銀時有些怨懟的說著。是你的錯，你表現出喜歡我的樣子，卻又像我做錯什麼，徹底的逃避我。老是強調自己是老師，老是強調我只是學生，自始自終，你根本不是以那樣的態度對待我！你的表現，完全不像你口中說的那麼一回事！
「青春期總是容易胡思亂想，等你上大學就好了。」
「這樣啊，」銀時裝作恍然大悟的拍了拍手，然後勾著有些冷然的笑意走近了土方：「那麼，老師對我也是胡思亂想囉？」
「什麼胡思亂想！你在胡說八道什……！」看見銀時靠過來，土方下意識的想逃開，卻在聽見銀時說的話後因為驚嚇過度而停頓了一下。
只是那麼幾秒的遲疑，下顎處便傳來被抓握的疼痛感，等到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雙唇和對方緊密相貼，土方一瞬間震驚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只是瞪大著眼睛，看著面前因為距離過近而失焦的少年銀白色的髮絲和睫毛。
人在覺得震驚的時候也許總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土方茫然的感受唇上傳來濕潤而熾熱的觸感，耳邊卻聽見秋蟬在窗外的鳴聲，明明是每天都聽得見的聲音，此時卻覺得震耳欲聾，時間像是停住了似的，像是再也不會走了似的，只剩下在眼前飄動的銀白色，銀白色，和銀白色。
感官上覺得時間彷彿過了一輩子，但也許其實只過了幾秒鐘；銀時放開土方的嘴唇退開時，看見的便是怔忡著呆立在原地的青年，濕潤了海藍藍的眼睛，茫然無助的盯著虛空出神的表情。
「……明明，也想這麼做的吧？」
而土方似乎被這句話驚醒，終於找回神智似的用手掩著嘴唇，以一種像是過於激動又像是過於憤怒的眼神看著銀時，目光裡交雜著過多情緒，也許連土方自己，都無法解釋現在亂紛紛的內心裡究竟糾雜著什麼樣的情感。
「你在做什麼！誰准你做這種事了！戲弄大人很有趣嗎！？你……」不是在和那個高杉交往嗎？不是感情很好嗎？現在做這種事，到底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思？是覺得很有趣嗎？還是搞錯了什麼？土方咬著嘴唇，亂成漿糊的腦袋裡只剩下一絲絲理智提醒著自己千萬要冷靜，縱然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冷靜。
「才不是戲弄！」銀時打斷了土方還想繼續說什麼的話頭，又走上前：「我，對老師，一直……」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土方慌亂的打斷了銀時的話，眼看著對方似乎又要欺近，一片混亂的腦袋裡只剩下反射性動作，於是他轉身往門口走去，本能的想逃離現在這種令人難堪的狀況：「放學很久了你趕快回家去吧！考生就不要多想些和學業無關的東西！」
然而才剛剛轉身身體就被拉扯進了一個帶著甜甜香味的懷抱裡，土方一愣，一秒後才發現那是銀時的胸膛，臉便忍不住火燒似的紅了起來。
「別再躲避阿銀了好不好？土方老師。」
「放開我！……還記得你是學生就立刻放開我！」不要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情！土方恨恨的掙扎著，手肘幾乎要往後擊打銀時的胸膛，明明腦海裡閃過不下五種可以讓身後那個人放手的招式，但是身體卻無法動作，卻遲疑著沒有下手。
而銀時乖乖的放開了土方，後者有些狼狽的整理著衣衫，反反覆覆地深呼吸著，似乎藉由深呼吸在穩定自己情緒一樣，而銀時只是冷冷的看著土方，看著那個無論如何都想逃走的男人。
「大考前因為壓力太大做出一些出軌的舉動我可以理解，但是下次如果再這樣的話我會做出適當的懲處，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舉動。」將自己整理好，土方似乎也終於恢復冷靜，雖然手還有點發顫，語氣卻已經平靜下來。
「滿是謊言的老師沒資格這樣對學生說教吧？」銀時嗤地笑了出來，帶著嘲諷的意味懶洋洋開口：「拿教育的事做盾牌好嗎？如果老師這麼想拒絕阿銀，我還比較想聽聽老師真實的想法啊。」
縱然想反駁卻也因為對方說的的確是事實而無從開口，土方握緊了拳頭，不斷思索著銀時的動機；已經有了在交往的情人，卻還對自己的導師做出這樣的行為究竟有什麼可能原因？土方咬著牙有些懊惱，從沒想過銀時是這樣咄咄逼人的類型，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從沒想過自己這樣無恥而卑下的思想會被發現而對方還強硬的逼迫他承認。
但是無論如何不能說。被發現已經很恥辱了，如果承認的話不是更加難堪嗎？那是一種誤會吧，是因為成長過程中對於沒有男性年長長輩榜樣的一種憧憬吧，猛的想到大學時代所修讀的教育心理學中的內容，土方稍微放下了心。
如果是誤會的話就好解釋了，因為沒有搞清楚自己所喜歡的對象，所以才會把對他的依賴（大概有吧）和信任（可能有吧）當作戀愛的情感，以至於產生了錯誤的情慾。
「你想聽的話那麼我就說吧，」土方緩緩呼出一口氣，忽略胸口傳來椎心刺骨似的疼痛，用著上課一樣的語調，像在解答問題一樣的開口：「青春期的躁動或性衝動，上了大學之後就會因為環境改變的關係慢慢緩解，你現在只是誤解了自己的情緒，以為你喜歡我。了大學就會好了，到時候你就會把這段時間當成年輕時候的笑談，這樣子的解釋你滿意了吧。」
沒想到會聽到這種回答的銀時傻了眼，愣愣的看著土方，像看著外星人。
喂。不對吧？不是吧？你這是什麼回答？你這是聽到告白應該有的回答嗎？什麼叫做青春期的性衝動？誰跟你性衝動！誰跟你誤解！不要把別人的心意講得好像只剩充血的海綿體好不好！太過分了吧！
「那個，老師，請讓我吐嘈一下。你把我對你的動作解釋為性衝動當然是可以啦。不過老師，你是老師喔，還是男的喔，你覺得阿銀對一個男的有性衝動卻只是這樣冷靜的解釋，這不合理吧。當然，這是你當真這麼想的話啦。」
「…這年頭，同性戀到處都是吧，有什麼好訝異的。」你跟高杉不就是嗎？少來戲弄大人了，我就算喜歡你，也對當第三者沒有興趣啊。
「不要只想著怎樣拐彎抹角的拒絕啦，這樣阿銀是絕對不會放棄的，」要拒絕就不要露出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來好不好，這樣誰相信你是真的要拒絕啊。銀時看著土方，很耐心的繼續說著：「別拿什麼道德啊一時衝動的去應付阿銀，老師你究竟對阿銀是怎麼想的？請告訴阿銀啊。」
「……什麼想法也沒有。」拜託不要再讓我有想法了，我已經這麼退讓了還不夠嗎？非得要把我逼到無路可退了你才甘心？連一點點喘息的空間也不留給我？土方黯然的搖了搖頭甩去這些想法，往門口走去：「沒什麼事我走了，大考當前，先把心力放在課業上吧坂田同學。」
「不準給我逃跑，老師！」在土方的手來得及碰到門板以前，銀時的腳就先踹上了綠色的木板，少年即將轉變成青年的聲線夾雜著低沉與清脆，還有些許憤怒的調子：「什麼想法也沒有是吧？真的沒想法？連被阿銀抱住、被阿銀吻也都是嗎？看著我說話啊！」
「這與你無關！」土方面紅耳赤的瞪著門板，彷彿那個門板可以告訴他該如何回答這樣無禮得近乎性騷擾的詞語一樣：「我說了，那種出軌的舉止不准再有，這次的我就先原諒你，聽不懂嗎！」
「老師，只要說了『討厭你』，阿銀就不會再騷擾老師了。」銀時收回踢在門板上的腳，湊近土方耳旁，語調很輕，很慢，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氣魄：「真的。」
為什麼要這樣逼我？
土方握緊了拳頭又鬆開，然後再度握緊，只覺得自己胸口又酸又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當胸穿過似的，看不到傷口，卻汩汩流著比鮮血還疼痛的眼淚。
要聽是不是？這麼想要確認我的心情是不是？這麼想逼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再靠近你是不是？這麼想……連一點點的餘地，都不留給我，是不是？
「……討……」縱然已經習慣說謊，縱然不斷告訴自己沒什麼，胸口的酸楚卻還是像漣漪一樣不斷擴大，耳裡充滿著嗡嗡的耳鳴，如果可以這樣就什麼聽不見多好，如果可以聽不見自己的違心之論多好，土方恨恨的咬了咬牙，終於開口：「……討厭你……」
討厭你，討厭和高杉交往卻又要來質問我的你，討厭步步逼近將我逼得走投無路的你。
但是，最討厭的，還是即使已經如此了卻無法對你死心的，那個軟弱的自己。
「……我明白了。」而少年的聲音卻異常清晰，在被嗡嗡作響的耳鳴控管著的神智裡像是悶雷，像在遠處，卻又近得讓人連語調中的停頓都聽得如此清楚：「抱歉，一直以來都給老師添麻煩了。」
然後少年便穿過他的身旁，拉開那扇綠色的木頭門板離開了。
在門關上的那一個瞬間，土方才發現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沾濕了雙頰，而他自嘲的用手輕輕抹去臉頰上的淚水，任由更多滾燙的液體從眼中滾落而下，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樣子，就結束了吧……
關上了門的銀時，緊緊握著的拳頭充滿怒氣。那是什麼彆腳的謊言？你以為哽咽著聲音顫抖著肩膀說出的討厭能夠被採信嗎？為什麼要這麼不誠實？為什麼寧可說謊也不願意對我說出喜歡？為什麼連對你自己都要說謊？
「唷，銀時，看你的樣子，告白難道是失敗了？」而高杉斜倚在稍遠處的牆上，白色襯衫拉出了下襬，腰間掛著閃亮亮的細鍊子，鍊子的盡頭塞在口袋裡，八成是連著手機還是錢包一類的東西。
「高杉……」銀時皺了皺眉。這傢伙一聽他要來找土方，就露出像是聞到糖水味道的蒼蠅似的表情，說什麼都硬要跟過來；如果是平時，銀時也許還有力氣和他笑鬧，只是現在這時候，光是要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於是他只是惱怒地瞪了高杉一眼。
「我就說，直接上了他不就好……」高杉輕輕一笑，神色輕挑：「像上次，要不是他毫無防備的，我根本不會對他下手……」
「夠了！」砰的一聲，銀時的拳頭擦過高杉臉頰旁，狠狠捶在牆上：「不要逼我對你翻臉……！」
而高杉並不訝異的挑了挑眉，看著壓抑著怒氣以至於臉色有些泛紅的銀時，勾起了愉快的笑容，直到銀時轉身離去，他才饒富興味的用手搓了搓下巴。
「哼嗯……為了不是女人的女人跟兄弟翻臉，好一個為愛痴狂的男人啊……」如果有人看到高杉此時的笑容，或許會用偷到魚的貓來形容：「我就等著看你最後怎麼吃到那個榆木疙瘩……呼呼呼呼……」
**
(頂著鍋蓋逃走)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散漫系列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