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是很荒唐的一種東西。



  銀時現在還能記起,那個時候的瘋狂和愚蠢。

  一開始參加戰爭是為了替松陽老師報仇。那時候他天真的以為只要把天人殺盡了就能
重新和平了,過去的他不知道那時候高杉的冷笑是什麼意思,直到他從戰場上退下來很久
很久之後,才知道那時候高杉的笑,是笑一切都再也回不來的意思。

  但是那時候的他不知道。

  那時候的他拿起了刀與劍在戰場中穿梭,殺人從一開始的噁心厭惡到後來興奮成癮,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沉溺在殺人的快感中,嚮往著死神一樣收割著生命的自己與那些廉價的
頭顱;當刀刃劃開皮膚與肌肉,切斷連結著的神經與血管,在肌肉裡切割的時候,握著刀
柄的手掌處總會傳來沉重的滯礙感,生命的重量總讓他更加興奮,忍不住要狠狠地,劃開
皮肉。

  對他來說的戰爭到了中期的時候,「坂田銀時」已經化為嗜血夜叉,每當遇見敵人的
時候他總是衝在第一個,那不是因為他勇敢,也不是因為他想拯救夥伴,他只是擔憂,擔
憂著那些敵人會被其他人殺完,只是想要更多更多敵人的血肉來餵養,餵養在他心底騷動
的那種嗜血的渴望,從那時候開始他被人們以敬畏的心情稱呼做「白夜叉」,同伴用害怕
而崇拜的目光看他渾身血汙,敵人在看他持刀站立的時候便會轉身逃走,但白夜叉不會因
為敵人失去戰意就放下手上的刀,他會追上去,然後斬下他們的命。

  那時候他殺人不喜歡一刀斃命。

  人的身體除了肌肉之外還有骨骼,如果是痛快的斬首,一如那些殺了他的松陽老師的
人做的那樣,當刀刃從頸部脊錐的間隙橫劈而過的時候頭顱就會像斷線玩偶一樣掉下來,
然後從切口的部份噴出幾乎和人一樣高的血柱,在最高的地方,像煙火一樣绽開禮花,然
後大把大把豔紅的血珠子就會從天空落下,一滴一滴,沾濕他的臉和黃色泥土地。

  也許那時候的他不以為自己活著,因為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必須要被溫熱的血液
浸染,才會覺得自己活著,所以那時候他的白色戰袍永遠都是紅的,甚至偶爾他會懷疑自
己的眼珠子也是被戰場上的鮮血給浸染紅的。

  然而因為一刀斃命太痛快了,所以他後來就不這麼做了。

  骨骼的間隙其實很小,能夠找到的人並不多,他找得到,但他故意不去砍那些地方,
反而很享受精鋼刀刃在骨節上敲擊而響的抗拒,當刀刃與骨骼互相撞擊,會有種齒輪咬合
的生澀感,那是生命的樂章,非得用死亡來演奏。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每個一個星期就要換一把新的刀,桂總是絮絮叨叨地責備他換太多
把刀了很浪費,但那時候他殺紅了眼,絲毫不把對方的嘮叨聽在心上。

  戰爭的時候誰都是瘋狂的。

  那時候的他們甚至會把俘虜抓出來,也不是為了拷問也不是為了什麼目的,就只是想
聽人死亡之前的哭喊,那種鬼哭一般的聲音,聲嘶力竭的絕望;於是他們總殺著人玩,彷
彿那些人的哭喊只是一種更能娛樂他們的音樂,彷彿對方不是人。

  銀時還記得那時候高杉總是抽著煙坐在一旁看他們笑看他們鬧,月光像碎片一樣靜靜
灑滿他的身體,那時候的高杉還沒有染上喜歡穿紫紅色和服的習慣,但總是靜靜地坐在一
旁,用平靜的目光看著他們,看他們滿身血腥,看他們把死者的頭顱拿起來當球踢。

  那時候的月光也朗朗。

  戰爭的時候,全世界都瘋了。

  到了戰爭後期他慢慢清醒,忽然害怕起自己滿身血腥。

  為什麼曾經熱衷於殺人如麻?為什麼曾經自豪於染滿血腥?為什麼曾經從不在意生命
的重量?為什麼曾經會以為,殺人是正確的而自豪於收割生命?為什麼會驕傲於同伴們所
稱呼的「護法殺神」的夜叉之名?他曾經殺人只為取樂!

  那時候他看著自己的手,恍恍然覺得那上頭沾染的血跡從未停止滴落,他的十指豔紅
異常,生命的重量永遠無法洗去,彷彿一度失去的同理心又回到身上一樣,他忽然感覺到
痛,即使不是自己身上的傷口,他也會感到無以名狀的疼痛,彷彿過去加諸在他人身上的
痛楚一口氣爆發開來似的,一遍遍在夜裡在日裡輪迴著詛咒與痛楚。

  那時他站在沙場上總忽然感到恐懼,一次又一次他逃開,惡夢卻一次又一次逼近他,
彷彿在嘲笑他過去的所作所為,彷彿要告訴他殺人的罪孽無可抹銷,彷彿要懲罰他曾經忘
記一開始走上戰場的初衷,他總在惡夢醒來的深夜裡顫抖,環抱住自己的手臂如此空虛,
裡頭什麼也沒有。

  那時候他在夜裡看到高杉,對方站在月光下微笑,說想要等月夜的公主從月亮上下來
,不過如果下來的是一台新式宇宙戰艦的話,就更好了。

  他不懂高杉,從過去到現在。

  後來他離開了戰場,而高杉帶著微笑送他離開,握著刀的手上似乎還有血珠子摔碎的
聲音,銀時忽然想到,也許高杉才是那個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過的人。

  而或許是因為他曾經體驗過「無」,所以現在的自己特別珍惜一切「有」吧,他畢竟
是從一個連作為人類的情感都可以毀滅的戰場下存活下來的人,曾經經歷過只知道殺人的
瘋狂的自己,如今卻害怕著過去那樣的日子,因為那樣的日子其實什麼都不會留下來,只
有冰冷的生命像凍結的血珠子一樣,無時無刻地從背脊上滑落,提醒著你那些被收割的生
命永遠不會原諒體你的事實。

  再也沒有什麼比起「擁有」更讓人悲傷與幸福了,不管是朋友或是愛情,甚至只不過
是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和相對戰場和平許多的城市。

  現在的銀時偶爾還是會做惡夢,那個充滿了血紅的夢境,猙獰而醜陋的骸骨嘲笑著想
要逃離過去的自己,而他從過去的驚慌失措,到現在的冷漠以對,也許時間終究會抹平一
切,也許終於有一天他可以忘記戰場上的瘋狂,忘記那麼血腥的過去,甚至忘記該如何揮
舞手中的木刀,如果可以。

  而現在,醒來的夜裡,身旁會有一個人靜靜沉睡,那雙藍寶石一樣的眼睛在白天裡會
用平靜的眼神聽他訴說過去這些荒唐與瘋狂,同樣雙手染滿血腥的那個人明白那些說得出
和說不出的痛苦與自責,於是他會把一樽清酒遞給他,然後輕拍他的背脊。

  於是銀時握著那雙有些微冷的手,重新在夜裡躺下。

  闔上眼睛,他終於願意面對那些無窮無盡的黑暗與或許會來到的血紅色夢境。

  但是因為手裡還握著另一雙手,於是他目不斜視,於是他背負起那些他曾經想要逃離
的過去,於是他終於承認,過去的自己曾經有如此瘋狂而失卻理智的歲月,於是他終於接
受了過去那個瘋狂的自己。

  因為他握著他的手。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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