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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個紛亂的年代,國家林立,戰爭四起……

  在那樣的年代裡,有種既廣為人知,同時也神秘莫測的職業存在;他們製造殺人兵器,也製造救命工具,他們所做的器物,被人們稱為「人形」,而那些製造人形的人,便被人們以畏懼的心,稱作──

  人形師。



  那是一個下著大雨的午後。閃電與雷聲交織在灰色的天空中,一閃一閃。青月站在窗前凝望天空,清秀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幾個月來,南方國家交戰得是越來越頻繁,就連他所在的這個偏遠鄉下,都能感受到戰爭的壓力。然而也拜戰爭所賜,最近向人形商無月訂購人形的人,是越來越多了,他所收到的錢,也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多。

  然而──

  看著一個一個蛹從他的門口走出,而後再也回不來,想到那些蛹的手上即將染上無止盡的血腥而他無能為力,便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軟弱與無力。他是可以選擇的,面對戰亂、面對戰爭,他可以選擇停止製作這些蛹,但懦弱的自己卻沒有這麼做。

  除了製作這些殺人兵器,他什麼也不會。

  少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算纖細且漲滿厚繭的手上雖然乾淨,卻彷彿沾滿了鮮血,在每一個瞬間緩緩滴落;人不是他殺的,他明白。但殺人的工具是他製作的,這點他不可否認,無可脫罪。他的罪孽並不比那些殺人的人形稀少,只會比他們更重。

  然而父親是這樣的看重這項家族事業,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秒,父親也堅持製作那些蛹,直到在製作檯前嚥下最後一口氣,也只留下「吾輩後代不能擅忘蛹人形」這樣的遺言。

  其實他們是被詛咒的一群吧,如此專注、如此無怨無悔,將自己的生命奉獻在這些殺人兵器上,為此廢寢忘食,甚至將這些人形當作自己的一切來看。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形師的生命為何會如此扭曲而陰暗?他們不應該擁有這樣的人生,更不應該製作這些殘忍的殺人兵器。

  然而為什麼無法拋開這些人形呢?即使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斥責自己,即使一次又一次的夜半驚醒,手卻著魔似的不斷製作,不斷不斷對這些事實上並不能稱之為生物的人偶們投注了最大限心力與愛,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呢?他們只是兵器、他們只是人偶啊!

  握緊了手,青月看著彷彿不會停下來的雨,無奈而沉重的坐倒在椅子上。

  「主人。」白銀端上了冒著熱氣的柚子茶,今天他穿的是一襲淺灰色布袍,只在領口開了V字型,簡單而樸素的樣式將白銀優雅的身段襯托得更加出色。望著自己精心製作的人形,青月第一次有種無奈而悲涼的感覺;是的,縱然他是如此痛恨做出人形的這雙手,他卻無法不愛白銀,無法不愛這具由自己手中創造出來,最優秀最精良的人形。

  「今天,無月先生又來了。」白銀說。

  「是嗎……」青月啜了一口柚子茶,青澀的香味在鼻間瀰漫開來。他伸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看向外頭灰色的雨幕:「讓他進來。」

  「是。」白銀彎腰鞠躬,然後退了下去。

  五分鐘後,白銀領著腰部以下衣服全濕、還在滴滴答答滴水的無月主僕進來。晚春畢竟是人形,就算少隻胳膊斷條腿的也面不改色,雖然因為滴水而有些狼狽,但整體看起來還是相當優雅的;無月就不同了,不斷抬腿踢水擰衣服,不但把青月家的木頭地板給弄得一片狼籍,連帶也潑了好些水珠到晚春身上,而晚春抓著自己長長的袖子,猶豫著該不該為自家主人把水珠抹乾。

  「我說無月,你難道沒有帶件乾的衣服什麼的嗎?」眼看自家的地板即將報廢,青月忍不住開口阻止那個好像還不打算停下動作的男人。

  「今天出門的時候還是連雲都沒有的大晴天,誰知道剛剛就這麼下起了雨……是晚春無能,沒想到要幫主人帶衣服。」晚春看起來非常內疚,不斷神經質的抓著袖子。

  「與其說這個,不如說天氣真是莫名奇妙。」無月繼續抓著溼透的褲腳甩動,把水珠不斷濺到地板上。

  「……白銀,把無月先生帶下去給他件衣服穿。」青月隱約聽到自己忍耐神經逐漸斷裂的聲音。

  「是。」白銀忍著笑點頭。

  「還有,上二樓問問看,有沒有誰的身材跟晚春比較接近。」

  「是。」

  「然後,如果無月先生等一下還是堅持要把水珠灑到地板上的話,你就乾脆把他的腳給我拆下來算了!」地板很貴那是要錢的!!

  「白銀遵命。」俊秀的嘴角已經忍耐到幾乎要抽筋的程度,白銀領著喃喃抱怨的無月和尷尬的晚春退出房門,留下一地水漬。

  十分鐘後乾淨清爽的無月重新出現在房門口,卻被青月丟過來的毛巾打個正着。

  「把那些該死的水漬擦乾以前你都別想跟我談生意。」青月的表情很明顯不爽。

  「好吧。」無月聳聳肩。

  「晚春呢?」

  「她上了二樓就不下來了,好像是找到可以談衣服的朋友吧?」無月擦著地板,用溺愛的口氣回答。

  「……唔。」青月一頓。

  「怎麼了?」敏感的察覺少年心思不快,無月直起身來,把抹布遞給白銀,溫柔的上前拍
拍少年的肩膀。

  「他們,明明就只是人偶……」青月遲疑的開口。

  「他們是什麼,並不要緊。」無月捶了捶自己的肩膀,笑得如此溫柔:「重要的是,我們怎麼看他們。」

  「是嗎……即使他們是被製造來殺人的……」

  「即使他們是被製造來殺人的。」無月肯定的說。

  青月低下頭彷彿正在思索,外頭的雨漸漸變小了,風卻慢慢猛烈起來,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飛動,這是個陰暗的午後,白銀輕輕將燃盡的蠟燭換過。

  「閒話都別說了……這次蜘蛛要的,是怎樣的蛹?」改變話題,青月淡淡的問。

  「這次的蜘蛛很厲害喔,是當朝國舅柳文定的獨子。」無月笑笑,悠哉的坐到白銀搬來的椅子上,拿起冒著白色水蒸氣的柚子茶輕啜,然後滿意的吁了一口氣。

  「你沒有必要跟我說蜘蛛的身分。」青月皺眉。

  「不是我自己想說的,是柳含笑要我說的。」無月聳聳肩,語氣有點調侃:「我們做商人的,當然要遵從客人的吩咐囉。」

  「……」青月不贊同的低下頭喝茶。

  「這位柳大少爺說,他要一個男性的蛹,青年外型,要能像綠葉一樣襯托他濁世佳公子的形象,還要乖巧可愛,身高不能比他高、要適合穿長袍、最好是適合綠色的長袍、頭髮呢要褐色的、面部表情希望看起來是微笑的樣子……」

  「停停停。」青月頭痛的阻止無月,後者手上拿著一大串長長的單子,顯然是柳文定的公子柳含笑開出來的條件。

  「怎麼呢?」無月明知故問的微笑。

  「他買的是觀賞用人形還是蛹人形?這是什麼條件?」

  無月呵呵一笑,似乎青月的反應是他預料中事;於是他不斷往後翻頁,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最後一條上。

  「柳文定在最後附注了,他說這個蛹的口風要緊,要暗器、近身格鬥、毒藥辨識系統這三項功能。」也許柳含笑一開始就不想要一個戰鬥型的人形,也許柳含笑本不想出生在柳家。無月想起柳文定的怒容與柳含笑的刻意,忍不住輕輕喟嘆。

  「這還比較正常……」青月嘀咕,然後猛然想到什麼一樣的抬起頭來:「可是,我這裡沒有他要的那樣子的蛹。」

  「是的,柳含笑堅持要在你這裡訂做。」無月輕輕微笑。

  「為什麼?」

  「我想是因為他不但看過白寒天的鬼雨,同時也有訂閱〈人形〉和〈蝶與蛹〉的關係。」當他第一次看到時也很詫異,〈人形〉期刊與〈蝶與蛹〉雜誌,一般來說都是人形師或人形商才會訂購閱讀的東西,柳含笑居然會看這些期刊雜誌,說真的也讓無月感到不可置信。

  「他一個軍火商的兒子,看這些東西?」青月嗤之以鼻。

  「他似乎不反對做一個商人,卻反對做一個軍火商。」無月說:「他的書架裡,幾乎全世界的期刊都有了。」

  青月訝異的瞪大了眼。也許他從未想過,一個幾乎可算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居然對學問這麼有興趣。如果不是無月從未對他說謊,他幾乎要懷疑世界上根本沒有這個人。

  「那,他的蛹不就還要加上文字辨識系統?」

  「你的蛹幾乎都有這個功能,不是嗎?」無月微笑。

  青月點點頭。

  「柳含笑說,他願意出五百,問你是否願意幫他訂做。」

  「先讓我答應了再問我願不願意做?無月你真是越來越討人厭了。」少年輕輕笑了起來。

  無月依然是那個雲淡風輕的微笑。

  「要等三個月。」

  「我知道。」

  外頭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白銀在庭院裡甩著剛剛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晾上衣架,飄在風中的,除了他們的衣服之外,還有剛剛被大雨弄濕的客人的衣服。

  晚春躡著腳尖偷偷從樓上下來,少女一般的臉頰有點泛紅,藍紫色長裙隨著腳步輕輕擺動,純白上衣綴滿蕾絲,她第一次穿如此華麗的衣裳。

  於是他們一起啜飲暖暖的柚子茶,等慢慢出頭的陽光將衣服晒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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