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其實他是很不甘願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為了校外教學而被母親斥責,最後甚至害媽媽背上了殺人的罪名,這樣一點用處也沒有的自己,死後不知道為什麼意識還清晰地留在刀子上,甚至可以對持有那把刀的人進行所謂「附身」的舉動,強佔他人的意識和身體。

  剛開始的時候他本來是很高興的,畢竟得到一個新的身體就代表他又可以看動畫和漫畫、也可以實際觸摸那些精緻的玩偶。但是後來他才知道,當他開心的玩著這些東西的時候,原本身體的主人卻因為他而魂飛魄散,消失得什麼都不剩。

  那時候他才開始感到害怕。

  漫畫裡的「妖刀」分明都是些很強大的人物啊,或許因為強大的怨氣、或許因為巨大的執念而附在刀上,人家的願望最小也都是要報仇雪恨什麼的,搶奪天下更是常見的設定,而自己到底為什麼會附身在這把刀上呢?明明什麼怨氣也沒有啊,明明只是個普通的宅宅呀,為什麼會留著意識而變成了妖刀呢?

  想也想不透,卻又無能阻止拿刀的人被自己入侵,他其實是很無能為力的,對於侵佔他人的靈魂和身體這件事,他其實連想要不侵佔他人的身體都不可得,卻也無法讓自己消失,反反覆覆。

  多次之後他也看開了,既然做什麼都是無所用的,既然他再懊悔也無法讓那些因他而死去的人復活,那麼就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吧!反正不管在什麼時候,總都有漫畫可以看的,而那些被他侵占了身體的倒楣的人的親朋好友,要不是乾脆殺了他,要不就是哭泣著養他一輩子。

  ──啊啊,他不想讓誰傷心,卻不管怎麼做都會傷到他人的心。

  無所謂了、無所謂了,反正對他來說,只有漫畫和動畫是真實的,只有那些主題曲和聲優是不會嫌棄他的,不管時空再怎麼改變,都不會有人喜歡他,就是這樣而已,當初想要去校外教學,其實只是想嘗試著踏出第一步,想藉著和學校不同的空間而試試看和人交往的感覺。

  可是都無所謂了,反正不管怎麼做,都會失敗的。

  反正大家要的並不是他,反正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究竟要不要附身,連像漫畫裡的妖刀那樣變出一個實際屬於自己的身體都做不到的他,真正是一事無成。

  所以就算了,什麼都算了。他大可以心安理得的去看他的漫畫玩他的遊戲錄他的動畫,反正不會有人在乎的,反正不會有人介意他一個妖刀上的靈魂的生死來去的,對他們來說自己就只是「妖刀」,就像漫畫裡的妖刀一樣,充其量有一個名字,然後在劇情用不上的時候被作者和讀者一起忘記。

  不管怎麼樣,都無所謂的。

  被責罵也好,被討厭也好,反正早就都習慣了,當那些人忍耐到了一個極限的時候就會拔刀來砍,那時候他就又可以回到刀子上去,繼續不知道何時會被迫醒來的沉睡。

  所以當那個滿頭銀髮、名字叫做坂田銀時的人用嚴厲的眼神和責怪的話語對他說「把我的土方還給我」的時候,其實他很不知所措。

  怎麼還呢?怎麼把那個連他都不知道為甚麼吞噬掉的靈魂還給他呢?雖然坂田氏說身體的主人,也就是土方先生曾經有壓抑他而恢復自己意識的時候,但那也只能證明那個靈魂相當堅韌而強大,強大到足以暫時壓製他;但是說到要歸還的方法真的沒有,連他自己都想問問看有沒有誰知道可以讓他不要再受這種折磨呢!

  「對不起。」他說,於是他看見對方火焰一樣的紅色眼睛憤怒地燃燒起來,如果是漫畫的話大概還能看到背後的火焰吧,會不會被殺呢?如果被殺的話或許還比較輕鬆吧,但是聽說這個身體的主人是坂田氏的戀人啊──啊啊,兩個帥哥的戀情,畫成同人誌一定很好賣吧,不過這個分類應該分去哪裡?應該是自創的女性向漫畫?嗯,那該是第三天的攤位。

  他冷靜的想著,並冷靜的笑自己居然在這種時候還可以想這麼多。

  也許是被殺了太多次,以致於連對死亡都麻木了吧。

  對方並不要他的對不起,這也是可以想見的事;那個銀髮男人雖然憤怒得好像會把手心掐出血來似的,卻沒有真的對他出手,只是要他快滾。

  他並不意外,也不覺得有什麼失落的情緒,當他離開了萬事屋的時候,他只是抬頭看了看那個用失望的表情站在門口的銀髮男人,然後搖搖頭,走回屯所房間裡去看預錄好的動畫。

  後來發生了很多很多事,直到他在戰場上被強制壓制之後,他才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那個名叫土方的男人將他強行壓制在刀刃裡,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並不知道,但是如果是那麼強大的靈魂的話,一定不管什麼事都解決了吧?和那個銀色頭髮的男人一起。

  當他在熟悉的空間裡發呆的時候,那個男人居然透過夢境,和他實際接觸了。

  「你就是那把刀?」名叫土方的男人是很適合做為少年漫畫第一男配角的人,長得很帥氣、對朋友至情至義,而且還會一個人扛起責任和悲傷,這在漫畫裡通常會成為人氣第二高的第一男配角,沒有意外的話,通常很容易跟男主角湊成一對……唔自己女性向的本子看太多了,他想。

  「嗯。」他靜靜點頭。在刀刃的束縛裡他是以自己本來面貌出現,他明白自己的外表並不好看,不像眼前這個英挺而帥氣的男人那樣好看,所以他有些自卑的縮了縮,卻想起反正這裡就是一片黑暗,怎麼縮都一樣。

  「村麻紗……費了我好一番功夫。」土方叼著煙冷冷的笑了起來,而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方。

  「對不起。」反正都是要來責備他的,反正只是要來嘲笑他的吧?他低垂下頭,等待著不知道是責罵還是踢打的懲罰。土方是第一個追到他的刀刃裡來的人,是第一個,大無畏的正面面對他、甚至成功將他壓制回刀刃裡的人,光憑著這一點,也許他就覺得無論遭受到怎樣的對待都沒關係了吧。

  「村麻紗是刀匠的名字吧?你自己沒有名字嗎?」土方說。

  「……呃?」他抬起頭,對上那雙海水一般澄籃的眼裡,彷彿期間有陽光倒映,耀眼得讓他瞇起眼睛。

  「名字、名字!就算是個阿宅,也總該有自己的名字吧?」土方有點不耐煩的問。眼前這個一點也不起眼、又一臉懦弱表情的傢伙就是困擾他那麼久的妖刀村麻紗?自己怎麼會被這樣的角色給困住呢?啊啊果然是修行不夠吧修行不夠吧。

  「…名字……」他怔愣,曾經有過誰問他的名字嗎?曾經有過誰會用正眼看他嗎?曾經有過誰,用如此清朗澄澈的眼睛,看著他對他說話嗎?

  「嗯,是什麼?」但無論如何從現在開始都要握著他戰鬥了,既然不得不當了夥伴,就好好相處吧!

  「…太久沒有人叫,早就已經不記得了。」不管是本名也好,還是上網用的暱稱也罷;因為沒有人會呼喚,所以名字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他從很早很早以前就只是「妖刀」,只是村麻紗,而已。

  「沒有名字嗎?這樣子很麻煩。」土方皺起了那雙漂亮的眉毛。

  即使像是自己這樣毫無用處的靈魂附在他身上的時候,那個美麗而堅強的軀體還是耀眼得不輸給任何人,憑著相信自己和相信夥伴的心情,這個人才能戰勝連他這個寄宿在妖刀上的靈魂都不能理解的詛咒吧。

  「怎麼會麻煩?」他輕輕的說。反正沒有人會呼喚,要了名字來,也沒有用。

  「從今以後要和你生活在一起了,沒有名字的話,我沒有辦法稱呼你。」土方理所當然的說著:「村麻紗是刀匠、也是女孩子的名字,你真的要我那樣子叫你?」

  土方的話對他來說無異平地響雷,震得他措手不及。

  「和我……一起……?」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一起?和他?和他這個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一無是處的人?這樣耀眼的一個人要和他生活在一起?要和他當夥伴?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丟也丟不掉,只好共存了,不是嗎?」土方咬著煙笑了起來:「這還是銀髮的那渾蛋告訴我的,想想也是,我就當多了一把有自己想法的刀好了!」

  「你不怕我再附身?」

  「那只要再把你打敗就好了。」土方神氣的說,笑得自信非常:「我不會再讓自己那麼軟弱的。」

  ──啊啊,為什麼這個人可以那麼耀眼呢?

  他傻傻的看著那個人,忽然覺得好像明白了什麼東西。

  妖刀的詛咒,來自對自身的不信任和軟弱,以及不願意坦承的心情。當一個人信任自己也信任自己的夥伴的時候,再怎麼樣的詛咒,都有如吹過窗邊的夜風,只能在窗外呼嘯而過卻無法侵入室內。

  「發什麼呆?」土方催促著他。

  「給你取好了。」他撥了撥及肩的頭髮,忽然覺得自己這副模樣或許可以改變,難道是因為想通了所以能力也比較接近漫畫裡的妖刀了嗎?啊、還是這是等級提升的表示?居然沒有系統提示可以看,真是太不體貼了。

  「給我取?」換土方睜大了眼,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樣子。

  「對啊,給你取。」他笑了起來,並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有笑過了:「因為從今天開始,我只認你一個人當我的主人。」

  「哼我才不要一把宅刀……」土方別開了視線。

  「哼來不及了,你剛剛自己說要和我共存了。」哦這個就是前陣子很流行的傲嬌系吧?雖然他是把普通的刀可是他可是阿宅呢,這種動漫流行資訊是逃不過他的法眼的!原來他未來,不,現在的主人是個傲嬌系的人!這是上天賜給他的萌物啊!啊啊既然土方和坂田氏是戀人關係,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讓他把他們畫成漫畫?傲嬌受和無賴攻的組合,一定很受歡迎吧!啊啊雖然自己還是喜歡男性向的東西,但是女性向的世界也是很美好的!

  「哼……」

  「快幫我取名字吧主人,」啊等級提昇了真方便,想變什麼就有什麼,於是他把自己變成土方,不過穿著女僕裝,頭上還帶著貓耳朵:「不然我就要一直維持這個樣子囉。」變出鏡子來看一下,哦哦好萌,他的主人果然很適合這種打扮。人帥真好,穿什麼都好看。

  「你敢!!」土方氣得跳腳。

  「快點給我一個名字吧!」然後,我從此死心蹋地的跟隨你,做你衝鋒時最忠實的刀刃。

  「就你這把破刀還敢威脅我───」

  他哈哈大笑,且任由土方暴怒的追著他滿場跑。







  隔天早上土方醒來之後,氣沖沖的在晨訓上宣布他手上這把村麻紗從此改名為「兼定」,和他過去的愛刀同名。

  而被收在刀鞘裡的刀刃,則是閃過了流星一般的耀眼光芒,彷彿在笑。











後日記

  「夠了沒有啊你!要頂著那個樣子晃到什麼時候!」土方咬斷嘴裡的濾嘴狠狠大吼,而那個把外表變得和他一模一樣的妖刀縮了一下,頂著他的臉用委屈萬分的表情看著他,讓土方更覺得自己的修養為什麼可以好得這麼過份為什麼到現在還是沒有把這把破刀丟進回收爐裡去融成廢鐵……

  對,自從這把刀認主之後能力忽然獲得莫名奇妙的大幅提升,包含現在可以凝結出一個像煙霧一樣半透明的形體,都是認主之後的能力產物。雖然這種能力大半時候沒什麼用,但在戰場上如果可以出其不意的冒出來嚇到敵人爭取個幾秒鐘的時間,倒是很不錯的能力。在戰場上,幾秒鐘的時間,可能就定生死。

  但是那並不代表他可以容忍這把刀變成自己的樣子,還變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衣服換著穿!

  「還是主人比較喜歡女人的外表?」妖刀,不對,現在叫兼定的宅刀很傷腦筋的思考了好一陣子,才恍然大悟一樣的擊掌:「沒問題的!主人!我也比較喜歡一大早起來妖刀變成光溜溜女神陪睡的橋段!那樣子果然比較萌吧!主人你真是專業!」

  「誰要你亂變!!」土方大吼。誰要一大早醒來有個光溜溜的女人在旁邊陪睡啊!他不近女色很久了!不要害他被誤會好不好!土方揉揉額角,覺得跟這把破刀說話比跟總悟打架還要累。

  「那不然我要變成什麼?」兼定很認真的發問,然後又自己開口:「啊還是要變成主人你喜歡的那個人的樣子?好像叫做坂田氏?我記得他!然後然後,我知道這個就是BL對不對?」

  「不要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講話!什麼是BL!」見鬼了!這把破刀到底都在說什麼東西啊?

  「BL就是……」

  「誰要你解釋!」土方把刀甩到兼定面前,而且因為力道沒控制好,還從他的身體中穿過。

  「丟中肚子,五十分鏘鏘鏘。」兼定委屈的看著自己寄宿的刀子穿過身體,然後在榻榻米上滾來滾去,扁著嘴好像土方剛剛打他一樣:「我要變成什麼樣子?」

  「你本來的樣子有什麼不好?」胖是胖了點,眼鏡也太厚,還長了滿臉青春痘,是不怎麼好看,不過好歹是自己本來的樣子吧?

  「不帥。」

  合著這年頭連御宅族都開始求外表啦!真的那麼在意外表,你當年還活著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在意!土方壓著太陽穴,開始思考自己跟這把宅刀到底有沒有什麼可以溝通的管道。

  「人帥真的很好呢,」兼定一邊說,一邊又開始他的變裝秀;從軍服、執事服、女僕裝、學生制服、貓耳裝、水手服不斷變來變去,還感嘆似的大發議論:「唔哇不管穿什麼都很好看啊,主人你真的很萌、你真的萌到爆表了啊!活生生就是個會走路的萌點──」

  「你再吵我就把你丟回收爐!」煩死人了!

  「主人對不起!」馬上道歉。

  「在這裡吵吵鬧鬧算什麼樣?」土方又點起一根菸,狠狠吸了一大口之後才覺得比較好:「既然你的刀顎上有條蛇,你就變成蛇的樣子吧。」

  「蛇?會說話的蛇嗎?」兼定皺起眉頭,顯然很不樂意:「咦──可是主人你不覺得人的樣子比較萌──」

  「萌什麼東西!叫你變你就變!囉唆什麼!這麼想進回收爐是不是!」啪噠,桌上的東西被土方拍得跳了起來。

  「沒有沒有主人我不敢了……」說變就變,兼定變成的小白蛇在榻榻米上緩慢爬行,吐出紅紅的蛇信還不忘記抱怨:「唔啊……當蛇不太舒服呢……主人我可不可以變成蓓兒丹●?還是主人你比較喜歡同是傲嬌的涼宮○日?」

  然後在土方作勢拿鋼筆戳進他身體裡的時候一溜煙鑽回刀子裡去。

  沒辦法,OTAKU就算變成妖刀,骨子裡還是一個OTA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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