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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生」。

  這個出現在十二世紀中葉的名詞,原來的意義是「專業的、高貴的、擁有學問的」。

  在這個名詞出現的九百年後,時光堂堂來到了二十一世紀。

  在這個時間點上,「大學生」的意義從一開始的褒意,變成了「無所事事的、天底下最會做蠢事的」同義辭。

  ──以上名詞解釋,來自好學生周通儀二零零二年的日記。




  如果要周通儀回憶,他會說,那是一個瘋狂的夏夜。

  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大一的學生,時間是六月,正準備放暑假的日子;花蓮的天氣到了六月便會變得無比澳熱,太陽光曬在皮膚上會生出刺痛感,彷彿那是無數的金針,在皮膚上咬嚙。也是經歷過花蓮的太陽,才知道陽光會導致皮膚癌的理論絕對不是危言聳聽。

  和大家約定在期末考結束以後就去寢聚夜烤(夜間烤肉)的呂逢航和林國棟,幾乎是最後一堂通識考試結束以後就飛奔往家樂福而去,然後買了兩個人幾乎抱不動的材料回來,算一算起碼有十人份,四個人根本吃不完。

  所以後來林國棟去隔壁寢找到了他的國中同學,人類學系的楚戈,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烤肉。

  大學生是一種非常容易被煽動的生物,所以楚戈毫不猶豫的就點頭答應了。

  大學生除了容易被煽動,同時也容易呼朋引伴。

  所以到了隔天晚上,當楚戈一臉靦腆的來敲410房門的時候,人數已經從原本的四個,變成了十二個。

  410寢四個人,410四個人,412四個人,加起來一共是十二個,於是當天晚上,呂逢航、林國棟、和楚戈三個人又興沖沖的跑了一趟家樂福,買回儼然根本吃不完的糧食山。

  但是所謂天公不作美。

  在他們說好要去烤肉的當天早上,天氣藍得連一片雲都看不到,原本大家還很歡樂的說真是幸運晚上的烤肉肯定不成問題,下午的奇摩天氣預報就狠狠打了他們一槌。

  「有輕度颱風從東南外海往台灣方向前進,預計今晚八點,從花蓮方面登陸,請民眾做好防颱措施……」陳奉婚在電腦前面看著天氣預報,語氣有點懊惱。

  當時下午五點,而他們約定五點半在停車場集合。

  「幹,怎麼辦?」林國棟斜著眼睛看那個因為太過震驚而傻在床上的呂逢航。後者因為今天晚上要烤肉太興奮,所以早早把一切都穿戴完畢,就差時間一到馬上出門。

  「靠!氣象局怎麼當天才在發布消息!」呂逢航破口大罵。

  「畢竟是個輕度颱風,也難怪消息不大。」陳奉婚關掉視窗攤攤手。

  「去不去?」周通儀問。

  「靠!當然要去!林盃策劃那麼久,當然要去!」呂逢航騰的從床上站起來,一時不察腦袋還很狠的撞到上舖,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剛剛抱著頭蹲下來,含在嘴裡的「幹」還來不及出口,隔壁寢的楚戈就衝了過來,連門也
不敲的開了門就跑進來。

  「怎樣!誰撞牆壁自殺?連我們那邊都聽得好清楚!」

  「幹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林盃撞到上舖啦!」呂逢航摀著種起一個包的腦袋,狠狠罵回去。

  「幹哈哈哈好笨!怎麼可以這麼笨!」

  「幹楚三八!你就哪一天不要被我發現你撞上舖!」

  「咍哈哈我撞也不會讓你看到!」

  「喂!啊不是五點了,你們還在這裡幹麻?」408寢的趙錢孫走了過來敲敲門:「十分了欸!再不出門會遲到咧!」

  「剛剛阿航蠢到去撞上舖啦!喔喔那個聲音超大的!」楚戈比手畫腳的對外宣傳呂逢航的蠢事。

  「剛剛那個聲音就是他喔?我還以為是誰在摔門咧!」趙錢孫很配合的和楚戈笑成一團。

  「幹!你們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小人───」

  「你們很吵欸!什麼時間了還在鬧,不是要出門了嗎?都十五了。」韓慶祥從隔壁走過來催促,手上還拿著火種跟明顯是小七買的十塊錢打火機。

  「有颱風。」陳奉婚輕描淡寫的說。

  瞬間房間安靜下來。

  一分鐘以後,楚戈開口。

  「多大?」

  「輕度。」

  「什麼時候登陸?」

  「今天晚上八點。」

  「喔……」

  「幹!颱風算什麼!出發出發!不然會來不及!」呂逢航站到大家中間,扛起那個起碼有五公斤的食材包就準備出門。

  「幹你神經病喔!颱風欸!颱風欸!颱風你去是要烤你的鳥蛋喔?」楚戈第一個出聲阻止。

  「幹!說好了今天烤就是今天烤啦!」呂逢航很堅持。

  「幹!神經病!你沒看到氣象報告說今天晚上有颱風登陸嗎!」說這話的是韓慶祥。

  「碼的算不算朋友啊!連這麼點信用都沒有!」呂逢生氣的反駁。

  「你這種天氣去七星潭是想被捲進太平洋去當龍宮女婿喔!」楚戈。

  「幹!是不是兄弟啊!」林國棟插嘴。

  「幹!不去七星潭就不是兄弟是吧!林背沖你這句話衝啦!」趙錢孫拍門,豪氣萬丈的發出豪語。

  大學生,特別是大學男生,他們的情誼永遠來得很詭異;明明上一秒還只是算不上熟的朋友,為了貫徹夜烤的決心,下一秒馬上就可以變成兄弟。

  「操逼吧!害老子浪費那麼多口水!」呂逢航裝模作樣的往旁邊呸了一聲。

  「幹!是兄弟就走人!」林國棟非常豪爽的一手一個,拉起陳奉婚和周通儀就要往外走。

  「你們這是去打架還是夜烤………」被拖著往外走,陳奉婚一臉不以為然。

  隔壁寢的兩個傢伙已經各自衝回自己寢室去烙人……啊不對,是去請其他一起要去夜烤的夥伴出發往停車場前進。




  七星潭其實不太遠。

  從大愛大學出發,一路以時速七十前進,其實用不到二十分鐘,他們就抵達了七星潭。

  當一行十二人抵達七星潭時,除了天氣有點昏暗之外,基本上還算是個好天氣。

  「哈!林盃果然運氣天下無雙!」面對大海雙手叉腰,呂逢航就差沒對太平洋比出中指以彰顯自己的得意與決心。

  其他人則是忙著架烤肉架和整理食材,很有志一同的假裝沒看到呂逢航愚蠢的行徑。

  魏仲賢站在堤防邊,左手裡拿著烤肉醬右手拿著烤肉刷,正在思考該怎麼把刷子裝上去才會比較好用;齊謹懶洋洋的蹲在旁邊看海,裝作有在做事但是事實上根本沒有在動;身為登山魔人的燕子翔當仁不讓的裝起烤肉架,動作之純熟讓人懷疑他根本就是賣烤肉的;林國棟在塑膠袋裡來翻去的找報紙當引子,期間不斷對著香腸嘿嘿淫笑;周通儀和韓慶祥一起研究該怎麼有效而節省的使用火種;韓慶和和陳奉婚把塑膠袋裡的食材一樣一樣拿出來整理好,順便做點簡單的處理;楚戈和趙錢孫手忙腳亂的幫倒忙,而且不斷發出奇怪的笑聲干擾燕子翔;秦穆恭則是在旁邊整理飲料的袋子,還不忘記把拆開的塑膠杯串給綁好以免進風沙。

  「天氣其實還不錯,今天可能不會登陸吧。」秦穆恭玩著塑膠袋,發出沙沙的聲音。除了天氣有點陰之外,其實還算得上是個不錯的天氣,而且現在也已經快六點了,天快要黑了,暗一點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是風滿大的,我怕等一下火生不起來……」韓慶祥拿著打火機和火種看著太平洋,語氣有點疑慮。

  「大家都有帶雨傘吧?等一下拿雨傘擋風就好啦。」燕子翔頭也不抬的說。短短十幾分鐘他已經用石頭把烤肉架搭好,做出了一個看起來非常專業的烤肉檯子。

  「擋得住嗎?」上大學以前從來沒有烤過肉的魏仲賢好不容易把烤肉刷裝好,正把扣烤肉醬瓶子翻轉過來打算試試看烤肉醬能不能順利流出來的時候,就被掉下來的烤肉刷嚇了一大跳,連忙把瓶子轉正,重新裝烤肉刷。

  「說真的我還是覺得會下雨……」楚戈伸手面對太平洋,用奇怪的音調發聲。

  「幹!別觸大家楣頭!」呂逢航立刻轉過頭來大罵。

  「下雨還是可以烤肉啊,比較麻煩而已。」燕子翔調整調整烤肉架,然後終於看不下去的把烤肉醬和刷子從魏仲賢手中搶了過來開始裝。

  登山魔人說的話就是有一種比氣象局還要強大的公信力。

  話剛剛說完,所有人就停下動作,看著一瞬間就把烤肉刷子固定在烤肉醬罐子上的燕子翔。

  「你是說……」趙錢孫用一臉大事不妙的表情看著燕子翔。

  「會下雨啊。」燕子翔用這是一定的嘛的表情看著眾人,不解的開口:「不是說一定要烤到肉嗎?沒關係啦,下雨也是可以烤啊。」

  「對!一定要烤到肉!」呂逢航插嘴:「哇哈哈哈這就是磨練啦!兄弟們上啊!有難同當!!」

  「幹!有福怎麼就沒見過你說可以同享?!」

  眾人衝上去就是一陣圍毆,打得那是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怎麼辦呢?」齊謹維持蹲姿,打著哈欠問。

  「偶爾發一次神經也不錯。」魏仲賢面無表情的看那邊打成一團的人,然後轉身動作迅速的把所有人的雨傘通通拿出來開始測試。




  
  彷彿為了應證燕子翔的話,升火之後沒多久,天空就開始飄起細細的雨絲。

  一開始是毛毛細雨,五分鐘後就開始變大,然後轉變成狂風暴雨。花蓮和台灣其他地方有一個決定性的不同,那就是,做為颱風常常第一個登陸的地方,花蓮所感受到的颱風威力往往是最直接的。

  「碼的這哪是輕颱!!幹氣象局又騙人!!」拿著雨傘保護烤肉架,但是自己已經淋得全身溼透的呂逢航破口大罵,還不忘記發抖。

  「這是輕颱,因為沒有被中央山脈阻擋,所以這是輕颱的原始面貌。」魏仲賢也拿著雨傘保護烤肉架,白襯衫被雨打得濕淋淋的貼在身上,頭髮也已經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一根一根的翹了起來。

  「幹!燕子你是烤好了沒有,快一點啦!」趙錢孫打了一個大噴嚏。

  「有意見你自己來烤。」燕子翔沉穩的把肉片翻了個面,在眾多雨傘的包圍下,目前只有他和烤肉架是乾的,噢,還有烤肉架上的那些東西。

  「其實烤得滿好的……」齊謹半個身體躲在眾人雨傘之下,還不忘記對燕子翔的技術品頭論足。

  「幹!你給我出來!躲在雨傘下算什麼英雄好漢!」趙錢孫一把抓住齊謹拖了出來,在大風大雨的助威下,不到一分鐘,齊謹就濕得跟大家一樣了。

  「可是等一下烤好要到哪裡吃?涼亭下?」楚戈發問。拿著雨傘的手有點抖,被風吹得很不穩。到底是誰要他站在上風處的啊?風很大耶!

  「都可以啦!烤快一點!」呂逢航轉過頭打了一個大噴嚏。

  「烤三分之一就好?」燕子翔把烤好的肉片和香腸放到盤子上,拿過其他的東西,把香菇和青椒放到鐵絲網上。

  「我好餓。」林國棟說。

  「幹林盃也是。」呂逢航附議。

  秦穆恭維持雨傘的高度,蹲下來拿了一片肉放到嘴巴裡。

  「很好吃。」

  「幹有人偷跑!」

  「靠我也要吃!」

  「碼的死阿航不准多吃!」

  「吼!是誰把最後一塊吃掉的給我死來吧!!」

  「這樣子的話,烤的速度會趕不上吃的速度吧。」燕子翔一派老僧入定的樣子,慢慢的又拿起裝肉的袋子。

  一群人吃歸吃搶歸搶,手倒是很規矩的不忘記要用雨傘保護烤肉架,果然什麼都比不上食物嗎?不只是鳥為食亡啊人還不是一樣。

  在剛開學沒多久就被大家戲稱為王子啊櫃供子啊公主啊什麼的綽號的魏仲賢自然沒有下賤到跟一群平民搶食,他拿著雨傘遙望烏漆抹黑的太平洋,明明身旁是一群人搶烤肉搶到頭破血流的眾生圖,他老兄就是一臉飄然出塵,活像在拍愛情文藝片的憂鬱小生模樣。

  「我說公公,你不吃嗎?」陳奉婚嘴裡塞了幾塊青椒,難為他還可以字正腔圓的說話。

  「寢室裡還有點東西。」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屑跟他們這群難民搶東西吃。

  「有人自願放棄了大家上啊!」

  但是很悲慘的,那群難民沒有人聽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只知道有人甘願拿著雨傘站在淒風苦雨中也不吃點東西暖肚,於是乎大家就搶得更兇了。
  




  再無謂的苦難終會結束。

  晚上十一點正,距離他們發神經的出門夜烤已經過了五個小時。過去幾天買的一堆東西基本上已經吃得七七八八,縱然大學生有用不盡的精力,此時也差不多該感到疲累了。

  魏仲賢坐在涼亭裡,慢條斯里的吃著剛剛燕子翔特意留給他的幾片肉和土司,雖然量不多,可是畢竟有比沒有好,更何況剛剛搶得如此慘烈的一群笨蛋現在都已經七歪八倒的躺在旁邊喘氣,也不會有人來跟他搶東西吃了。

  「公公,喝點蘋果西打?」楚戈拿著一杯飲料過來。

  「嗯。」神色自若的接過飲料,雖然看起來很狼狽,但是魏仲賢那個樣子,活像是在餐廳裡安靜的吃飯一樣,跟他們旁邊這些人的難民樣實在是有天壤之別。

  「該回去了吧?」所謂狡兔死,走狗烹。烤肉任務結束以後大家毫不客氣的把雨傘抽起來,在有難大家要同當的凜然大義之下,燕子翔也被淋得一身濕。

  「說得也是該回去了………風好大………」楚戈站起身來,卻被風吹得一晃。

  「哇靠,這樣我們騎得回去嗎?」林國棟皺起眉頭嘖了一聲。

  「幸好今天大家都有載限速器。」秦穆恭說。

  由於東西買太多,所以今天出門的時候,大家就決定要兩人一騎。也幸好出門的時候做了這個決定,在風這麼大的同時,兩人一騎的確比一人一騎來得安全一點,至少重心比較穩。但是秦穆恭的感慨完全沒有被其他人所接受,語音一落的同時,他就被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而來的怒罵給淹沒了。

  「幹什麼限速器!」

  「碼的室友不能算限速器!」

  「幹秦穆恭你噁不噁心啊!話不要亂說!」

  「啊啊啊我要貨真價實的限速器啊啊啊啊───我不要一個男人坐在我後坐啊啊啊───」



  

  一切終究會結束。

  最後他們還是安全的回到了宿舍,帶著濕淋淋的衣服和不知道沾了多少沙子的鞋子,以及肚子裡那些烤肉。

  那個在登陸的夜裡下著狂風暴雨的輕度颱風沒有造成任何災難,除了連下三天的雨之外,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有颱風。甚至在過了一個中央山脈的西部,有些地方也根本沒有下雨。

  而在颱風夜裡堅持要去烤肉的一干勇者,除了感冒之外,也慘烈的知道東部不比西部,以後絕對不可以小看颱風直接登陸的花蓮,不可以在有颱風的晚上跑出門,不管那颱風是不是輕颱。

  而絕對沒有人要承認,經過那一夜之後,他們三個寢室,從此以後真正地變成兄弟,再也拆不開打不散。

  他們絕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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