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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年級的春天,三月中旬,天氣乍暖還晴,白天很熱晚上很冷,擺明就是讓大家感冒的天氣裡,所有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的學生不分男女,都一起在早上六點半的時候,抵達操場升旗台前。



明明年紀很大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精力旺盛的校長和行政長官老早穿著灰色運動服站在台上等著大家,春天的早晨六點半,天總是濛濛亮著,灰灰的好像就要下雨。

「聽說每年路跑的時候下毛毛雨是慣例。」看著天色,魏仲賢呼出白茫茫的霧氣,整了整身上已經很整齊的運動服,有些不耐煩。他不喜歡一大清早跟一群人擠,也不喜歡跑步的時候下雨,臉上已經有涼涼的水氣,他把踹在懷裡用塑膠袋包著的毛巾塞得更緊。

「下毛毛雨不錯啊,至少不用擔心有人中暑。」從上學期到現在,出現在學校次數不到十次的燕子翔很有精神的做著早操,活力充沛的回答。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今天要路跑的燕子翔昨天興沖沖的回到宿舍就準備今天上場,興致之高讓大家都很訝異。

「靠么你們怎麼這麼有精神啊……」明顯睡眠不足的呂逢航打著大哈欠抓了抓頭,身為九零年代的好大學生,他過著晚上不到兩點絕不睡覺,早上有課絕對翹的規律生活;然而大愛大學每年固定的路跑十公里活動,卻逼得他不得不早上五點半就起床,準備在一聲令下以後苦命的跑上十公里晨跑。

「操他媽的聽說跑不過就沒有畢業證書喔……」同樣也是睡眠不足的林國棟張開大嘴打了一個幾乎要讓下巴脫臼的大哈欠,瞇細的眼睛看起來就像立刻要閉上一樣;他昨天和呂逢航在寢室裡看陳奉婚帶回來的日劇看到三點半,要不是陳奉婚起來上廁所的時候提醒他們今天要路跑,恐怕這兩個傢伙現在還睡得昏天黑地哩。

「我聽說就算不在八十分鐘內跑到精舍,只要四年都去跑,學校還是會給你畢業證書的……」雖然只是個一年級的菜鳥,但是已經混得上至校長下至工友都跟他熟得不得了的齊謹,軟趴趴的靠在楚戈肩膀上發言。

「媽的誰要四年都跑……」楚戈眼睛根本沒張開,坐在階梯上打了個噴嚏。

「唉,為什麼沒有胖子不用跑的規定?」陳奉婚推推眼鏡,有點不滿的搓搓手。他討厭運動,討厭的程度猶如老鼠見了貓、蟑螂恨拖鞋那樣討厭。

「等你肥成神豬的時候大概就不用跑了。」韓慶祥靠在弟弟肩膀上發言,韓慶和無奈的扶著哥哥,用眼神對陳奉婚道歉,後者寬宏大量的聳肩表示自己是宰相,肚子裡能夠撐船的所以不計較他這無禮的發言。

「那就不是神豬了,是豬神。」趙錢孫嘿嘿笑了笑,然後踢踢腿。升旗台上已經放了音樂,大家都跟著上面的人在做所謂的晨跑體操。天色濛濛,陰雨綿綿,一群人軟綿綿、無精打采的做起了體操,還不忘記要閃開隔壁的人揮過來的手跟腳。

大愛大學有個優良傳統,就是每年十公里的路跑;這個強制要大學生(和研究生)們早上六點半集合的路跑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尋根之旅」,而學生們對這個所謂的尋根之旅可是半點沒有興趣,除了跑完路跑以後能有一頓免費的早餐還算比較不那麼讓人生氣以外,他們對這個要大家早睡早起的運動可是痛恨得要命。

把計時器綁在腳上,聽到隊伍最前方的人鳴槍以後,一群人慢吞吞的出發。一開始的路途是最熱鬧的,因為剛開始跑,有些人很努力的往前衝希望不要輸在起跑點(這種人多半都會輸在終點),有些人擺明著就是長跑健將,用自己的步伐不快不慢的跑,而還有些人,嗯哼,早早串通好同學,在看不到的地方坐上機車,往美芝城出發吃早餐去也。

如果不是關係到自己的畢業證書,誰要這麼努力的跑步啊?

「聽說六月還要考游泳,不過不能畢業欸。」林國棟慢吞吞的跑著,一邊回頭看那個跑三步摔倒一次的齊謹跟上沒有,一邊說。

「反正那個只要考一次就好啦。」呂逢航一點都不擔心,他可是從國小開始就學游泳,高中時代還曾經參加游泳隊,五十公尺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算不了什麼啦。

「我擔心的是齊謹,他到底有沒有辦法拿到畢業證書啊?」林國棟皺眉,把腳步放慢了等那個還沒爬起來的齊謹。

「……我聽說可以水母漂……」呂逢航說這話的時候很猶豫非常猶豫。

「幹啦水母漂最好是能漂到五十公尺!」林國棟噴笑。

「我不會游泳。」一直不緊不慢的跟著大家跑的魏仲賢忽然發言,然後其他人都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看他。

「……不可以不會游泳?」魏仲賢皺眉,有點生氣的加快了腳步。

「沒有不可以啦,只是公公……對不起我知道你討厭這個綽號別瞪我……,咳嗯嗯,我是說仲賢啊,」楚戈一邊跑一邊裝模作樣的開口:「是因為你看起來實在是太利害了,所以你說你不會游泳大家很意外嘛。你知道嗎,像你這種氣質這種人啊,如果你說你不會打槍還是不會看A片或者不會抽煙打麻將什麼的大家會覺得很正常,哪一天你說你會騎馬還是滑雪什麼的大家也不會意外,可是你說你不會游泳耶……」

「我會啊。」

「蛤蛤?」

「我會騎馬跟滑雪,還會打高爾夫。」孩子一臉「那不難啊」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

「……那可以麻煩你回答我一下你為什麼不會游泳嗎?」這個人沒有常識這種東西?還是有錢人家的小孩都這樣?楚戈覺得背上有一滴很大的冷汗流下來,掉到地上然後不見。

「沒有學過怎麼會?」魏仲賢回答得很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到楚戈有點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坦白說他自己也從來沒有學過,可是他的泳技是夏天的時候跟同學朋友在溪邊練出來的,老實說他也從來沒有學過游泳啊,別說游泳池了,那種花錢的地方他才不想去呢──他的泳池是荖濃溪、旗尾溪(楠梓仙溪下游)、和杉林溪(不過自從他知道這些溪的污染很嚴重以後,就再也沒去過了)。

「幹我剛剛聽到什麼?公公你真他馬的是個有錢人!」呂逢航追上來感嘆,然後被魏仲賢瞪了一眼。

「啊齊謹咧?你們就顧著自己跑喔?」楚戈看了看後頭,早已不見了齊謹的身影。

「燕子陪他去啦,那傢伙說反正他打算跑四年,就跟著齊謹一起慢慢跑也好……他們好像根本不算跑了吧,我看到幾個拿超貴照相機的人跟他們一起,大概是攝影社的吧。」呂逢航一邊跑一邊碎碎唸。縱然他們學校根本沒有攝影社,那個社團目前還是同好會形式。

「啊我看到校長了。」林國棟指著前方一個白白的身影。

「跟著他,那是八十分鐘。」陳奉婚喘著大氣也跟了上來。

「娘的,好一個人文管理的學校,原來校長是八十分鐘。」楚戈笑罵了聲。

「管他的呢,跟上就是了。」呂逢航聳聳肩加快了速度。

天色依然濛濛亮,但太陽已經探出頭來。大男孩們一邊喘氣一邊催動自己的腳往前跑,在名為尋根的路跑中流著汗,咒罵當初想到這個活動的人。

「……咪啊說到運動就他媽的爆笑!齊冷王不是變成傳說嗎!!」十幾年後的一次聚會,呂逢航拍著大腿,幾乎把啤酒罐子掐成兩半,一邊大笑一邊槌桌,把桌子上的花生殼拍得跳起來又掉下去。

三年級的那個夏天,不管怎麼教就是打死學不會游泳的齊謹終於下定決心去考游泳;除了水母漂之外什麼泳式都不會的他,選了一個出水口的位子,藉由出水口的水力和踢牆壁的力氣,他快速往前漂了十公尺。

………然後,他花了半個小時,把剩下的四十公尺漂完。

誰曾經說過,大愛大學是一個很小的地方,也是一個八卦傳得很快的地方;漂完五十公尺的齊謹立刻成為傳說中的英雄學長,其受歡迎的程度之驚人,一直到楚戈重新回到大愛大學教書,這個「水母漂五十公尺的強者我學長」傳說,依然流傳在每一個要考游泳的學弟妹口中。

「聽說後來規定不能水母漂了。」齊謹笑嘻嘻的放下啤酒罐,一點也不覺得這件糗事被拿出來說有什麼好丟臉的,甚至他也不覺得,後來的學弟妹不能用水母漂漂完五十公尺是他造成的錯。

「幹,年輕真好啊……拎杯畢業之後就他媽的沒再跑過了……」呂逢航捧著新開的啤酒,口氣無限懷舊。

「唉,不在大愛真好啊……我現在還是每年跑……」而且還附帶一個戀兄情節的傢伙一起跑。楚戈托著下巴哀嘆,要命的魏叔賢,每年都至少要來打擾他跟親親九千歲一次!

「好在我老早就不用跑了。」推推眼鏡,陳奉婚的口氣挺樂。雖然已經不用跑步,但就算他真的還在大愛,以他這個接近神豬…不,豬神的體重,大概也可以不用跑吧。

「算了吧,誰比得上那個現在還在參加鐵人三項的神經病燕鐵人?」韓慶祥呼呼的笑,半是佩服半是嘲弄的攤了攤手;燕子的綽號,從他三十幾歲以後還在參加鐵人三項之後就從「燕子」換成了「燕鐵人」,有在看布袋戲的呂逢航曾經表示,這跟某個曾經出現在布袋戲裡的角色名字很像,還想鼓動大家乾脆就叫他「燕歸人」,不過被大家否決掉了。

「唉,又到了要路跑的季節……」楚戈哀怨的托腮望遠,神情無限憂傷。

「我這次會記得騎車過去看你,啊哈哈哈!」呂逢航半點義氣沒有的拍掌大笑。

「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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