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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是紫陽花的季節。

  梅雨一直下著下著,真選組的屯所門口,有好幾叢紫陽花綻放著;雨滴有時輕快有時沉重的落下,把一切東西都染成了淡灰色,什麼也看不真切。紫陽花又叫做繡球花,土方有時候在雨中看著那些花,會想到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傳說。

  聽說那些花,會在深夜的時候發出光芒,指引迷路的孩子,回到他們的家。

  是哪裏聽來的傳說呢?不記得了,總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忘了也是很正常的;土方吸了一口菸,屋簷上不斷滑落雨珠,滴滴答答,有點發霉的晴天娃娃掛在窗戶邊上像個被吊死的屍體一樣晃來晃去,娃娃的腦袋後面還被沖田用簽字筆寫上了土方的名字。

  當初是誰說要在屯所門口種紫陽花的呢?一球一球淡紫色的花朵在淡灰色雨幕中看得好不真切,真的會在深夜裡發光嗎?會指引迷路的孩子回到家嗎?但是他們都已經不是孩子,循著發光的紫陽花走,會走到哪裡去呢?

  梅雨的季節,潮濕的氣味不斷傳來,沒完沒了的雨天,似乎人也要跟著棉被一起發霉了。

  山崎抱著棉被和衣服咚咚咚地從走廊跑過去,沒幾下又咚咚咚地跑回來,走廊上被雨濺濕的木板顏色變深了,土方把公文放著,百般聊賴的看著雨滴落下滴在木板上,忽然想起在信州的那些日子。

  那時候的他們都還那麼年輕,那麼不知世事。壤夷戰爭和天人都在很遙遠的江戶,因為太過遙遠,所以聽起來就像是小說一樣,那麼不真切。那時候他們的生活很簡單,只有道場、練劍,偶爾近藤和他會去鄰近的村子教導別的道場的孩子們劍術收取一些費用,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平靜。

  直到廢刀令頒布,道場被迫關閉。失去刀的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然後近藤說,我們去把刀拿回來吧。只要到了江戶,就一定有辦法的。

  於是,他們把行李收了起來,跟著近藤的背影,來到江戶。

  那段奔走的日子很苦,他們居無定所,經常在公園或車站就打著地舖睡覺,一行兩百人分散成好幾個團體,打著有一搭沒一搭的零工;每天晚上他回到公園看見同伴們期盼的眼神,總覺得無比愧疚。

  那陣子也經常下雨。

  沒有屋簷可以避雨的他們總是淋得渾身濕漉,頭髮啊襯衫啊什麼的都貼在身上,黏黏的很煩燥,而且冰冷。

  那陣子土方總是有意無意地想把額前劉海往兩旁撥開,彷彿這麼做就可以撥雲見日一般;可惜淺灰色的雨日不會因為劉海造型而改變,那陣子他們很苦。

  後來他們有了屯所。說是屯所,其實也就是某個幕府官員的廢棄別墅,蓋在郊區的別墅很大很大,他們第一次踏進來的時候都傻得說不出話來,最後不知道誰先開了口,說這個別墅比近藤局長家的道場還要大上好幾倍啊。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嘀咕。

  於是他們在那個大得驚人的別墅裡安頓下來,公務不繁忙的時候,他們就拿起槌子木板什麼的,到處修修補補,直到這間房子看起來終於有些房子的樣子;那時候有人提議在院子裡種點花啊草的,雖然大家都贊成,但一行兩百個全都是粗野漢子,有些人根本連字都不認識,遑論附庸風雅的種什麼花啊草的。結果有人提議種番茄有人說要小黃瓜還有人說要馬鈴薯或地瓜,全是吃的。

  他們在屯所的後院裡開闢了一個菜園,把種得活的菜全都種上去了,一年四季,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蔬菜可以採收;六月的蔬菜也許是因為梅雨,土方總覺得吃起來有溼潤的氣味,就像水加太多的水墨畫,拿起來扭轉似乎還可以看見水珠子滴落下來。

  從那以後,土方開始討厭雨季。

  總是乾不了的衣服,滴不完的水珠,還有潮濕發霉的氣味,與淡灰色深灰色一片灰色的天空。還有那時候的奔走,回到公園時的挫折,不敢看同伴眼睛的無奈,似乎都可以歸咎於雨季的錯。

  最後不知道是誰在他房間門口的水池旁種了昌蒲,又在屯所門口種了好幾叢紫陽花,才讓差一點變成農莊的屯所變得比較有些風雅的感覺,至少,松平大叔來的時候,也不會對著他們的菜園子大皺眉頭。

  雨還在下,而且越下越大。

  土方難得不顧形象的半躺在榻榻米上,看那些水珠一滴一滴,恍然間似乎記不起自己現在究竟身處何方;廢刀令剛剛頒布的那個夏天,他似乎也有像現在這樣,無所事事地躺在榻榻米上看著雨滴墜落的時光。透明的雨滴從屋簷上滴下,在木頭走廊上摔成一朵透明的花,然後留下深咖啡色的印子。

  在作夢嗎?還是醒著呢?下雨的聲音嘩啦嘩啦的,規律而穩定,讓人幾乎就要睡著。

  可以都忘記嗎?不管是真選組也好、幕府也好、天人也好、壤夷浪士也好,可以都忘記嗎?忘記了以後,是不是就可以好好的睡一覺呢?睡覺的時候,能不能回到那個可以縱聲大笑、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呢?

  那個時候,天很藍,雲很白,他們揮舞著劍在庭園中奔馳,幕府離他們很遠,天人也離他們很遠。

  記憶裡的信州,連雨天都那麼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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